第64章 六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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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感应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不清为什么, 正在看论文时忽然停下来,想要到窗边透透气。司真开窗户, 便看到下面一个的身影穿梭在林荫道上,两只腿费力地踩着脚踏,驱动黑色的三轮自行车。

    等不及电梯从四楼下来, 她沿着楼梯跑下去。

    骑车的朋友已经到达路口, 不会转弯, 只好从车上下来, 手动把车子掉头。

    笨的可爱。

    他看到她了。

    司真竟然有些紧张,想上前又犹豫, 见他停下不动了,才慢慢向他走过去。

    乔司南下车, 乖巧地向她鞠躬,然后仰着脑袋看她, 乌黑明亮的瞳仁, 两只手在身前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指。

    司真在他跟前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 让自己和他在同一个高度。

    身高刚刚一米多一点的朋友,穿着胸口带刺绣马的白色衬衣, 每一颗扣子都系的一丝不苟;黑色裤子, 皮鞋, 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的眉眼干净又漂亮, 皮肤白嫩, 如果不是那头剃的很短的清爽板寸, 看起来很像女孩子。

    他很安静,只拿漆黑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也不话。

    司真很想抱抱他,亲亲他,却不敢碰他,好半天才用声音轻柔地问出一句:“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乔司南。”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认真道。

    “好巧呀,我叫司真,我们名字里有一个字是一样的。”司真着哄孩子的话,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她伸出手,“可以让……阿姨,牵一下你的手吗?”

    乔司南很郑重地点头,抬起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手心里。

    肉肉的手掌,短短的手指,手背上还有四个可爱的坑,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内心深处,无法形容的感受。司真握住那只手,心翼翼地。

    片刻后,她忽然开始翻口袋,特别想给他点什么东西。

    她做过许多衣服和鞋子,缝过许多布娃娃,闲暇时陶艺烧的茶杯,黏土捏的动物……还有逛街时看到便忍不住买回家的各种儿童用品。回国时自己的行李没多少,这些玩意却装了一个大箱子。

    可是此刻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翻遍全身只找出一颗因为低血糖而随身携带的糖。

    毫无特别之处的水果糖,她递给乔司南:“阿姨请你吃糖好不好?”

    乔司南看看糖,又看着她,轻轻把糖从她手心捏起来,:“谢谢。”

    太多话想,又不能。

    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疼,司真却像感觉不到,握着那只热乎乎的手不想放开。

    “你一个人在这里骑车吗?谁陪你过来的?”见到孩子的喜悦劲儿过去,她才想到这个问题。

    乔司南摇摇头,握着糖的手往她背后指了指:“爸爸。”

    司真下意识回头,便见不远处树下站着西装笔挺的男人,揣着兜姿态闲适地望着这边。

    “乔司南,”两个人都看过去之后,他叫了一声,“过来。”

    司真转回头看着眼前的朋友,很舍不得。

    乔司南看着爸爸,抿了抿嘴,并没有动。

    乔赫盯了不听话的儿子几眼,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抬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没有在司真身上停留一秒钟,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到了跟前,弯腰捞起乔司南的手腕,拉着他离开。

    司真不得不放开手,乔司南被牵着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还一直回头看她。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话。”男人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教训着儿子。

    司真转身站了起来:“乔赫……”

    乔赫仿若未闻,牵着三步一回头的乔司南走到车边,把人拎到车上,关门。

    这才回过身,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嘲弄的口吻:“不是不认识我,司老师又想起来了?”

    上午那句话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司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拿儿子来报仇。

    偏偏这一招她还真的没有抵抗之力,只能好言跟他商量:“你方便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南南?”

    乔赫轻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地:“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看过?”

    完便径自上车。

    -

    隔天下午到黄教授的课题组实验室,一上楼就听到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你今天又去做家教啊?”

    “今天周五嘛,我得看着朋友把周末的作业写完。”

    “你这兼职也太爽了吧,就看个五岁的孩儿写作业就能拿那么多钱!这种好事怎么就摊不到我身上呢,按理我这颜值也不比你低啊。”

    是黄教授的两个研究生。

    冯媛摸着自己肉嘟嘟的圆脸,大言不惭道,“我这长相最有孩子缘了,肯定比你招那孩儿待见!”

    李倩拿着一只木簪子在脑袋后面盘头发,五官精致又擅扮的女孩子,细心描摹过的眉眼间泄露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

    “好啦好啦,我现在跟他们相处得还不错,毕业之后应该能直接进公司,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下你。”

    “这可是你的!”冯媛捏起她一缕头发,“这一撮漏了。”

    “哎!”李倩有些烦躁地将头发拆掉,蹙眉道,“这簪子真难用,我按着教程做的怎么还是弄不好啊?”

    “你干嘛非用这个盘头发,一根破木头,连个珠子钻什么的都没有。”

    “你懂什么!”李倩站起来,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正要再试,看到司真进门,立刻扬起笑脸,“司老师。”

    司真点点头,转身进了黄教授的办公室。

    谈完事情出来,李倩已经盘好头发,脏兮兮的实验服也已经脱下,换上了一件很好看的修身连衣裙,正对着镜子涂唇釉。

    “诶你得了吧,”冯媛奚落道,“你到底是去给孩儿做家教,还是应聘人后妈?”

    李倩没好气地踢了她一脚。

    司真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方盒子。

    里面是一条浅蓝色的手绳,串着一颗足金的马串珠——她买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到校门口了车,司真坐上去,还没关门,听到有人喊着:“司老师!”

    是李倩,她背着一个挎包,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弯腰冲着车里的司真热情洋溢地笑了笑:“你去哪儿啊?”

    姑娘暗示意味明显,司真也不介意带她一程,便道:“先上来吧。”

    “谢谢。”

    李倩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镜子检查仪容,看完了才问司真:“司老师,你到哪边?我去沂淮区,江畔别墅那儿,不知道顺不顺路?”

    司真看了她一眼。

    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猛然从记忆区跳出来:朋友,五岁……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顺路。”司真,“我刚好也去那边。”

    “那太好了。”李倩把镜子收进包里,笑盈盈道,“我在那儿做家教,黄老师帮我介绍的。”

    江畔别墅是有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真看着青春洋溢的姑娘雀跃地跑过去,刷了门禁卡,径直入内。

    她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终于鼓足勇气下了车。

    保安一个接一个不耐烦的问题让人头昏脑涨,司真凭着记忆拨出白太太的号码,很快通了。

    这个别墅区是余家的产业,听完电话保安的态度立刻180度转变,连忙放她进门,赔着心问需不需要开巡逻车送她过去。

    司真摆手拒绝。

    17号是位置最好的几栋别墅之一,就在江边上。一路走过去,沿途的风景并没有多大变化。

    白太太已经在门口等候,穿着一件很宽松的裙子,衣摆一直盖到脚踝。肚子微微隆起,腿边还站着一个白嫩嫩的西瓜头男娃。

    那时候稚气未退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身边一个一个的朋友,不是有了宝宝就是已经在准备结婚,都有了自己的家庭。直到此刻司真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你终于回来了!”余尔喜出望外地向她跑,司真连忙快步走过去。余尔抓住她的手,眼眶却突然红起来,“好久不见啊……”

    关于这个别墅区和白太太的记忆一下子苏醒,司真眼睛也有些泛酸,却笑着道:“好久不见。”

    两人泪眼相对,这时候,旁边的男娃昂着头,很机灵地招呼:“阿姨好,我叫白少言,你可以叫我言仔,也可以叫我言言。”接着伸出肉呼呼的手,大人的样子:“很高兴认识你,嗷~”

    他比南南要一些,看起来三岁多的样子。司真被他可爱的尾音逗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进了屋,司真心地扶余尔坐下。一别几年,太多话想问想。

    白少言自个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玩乐高,也不出声扰。

    直到家里的阿姨过来提醒:“司南少爷来了。”

    余尔下意识看向司真。

    那个复杂的眼神司真甚至没来得及看懂,几乎是在同时,门口进来一道的身影。

    乔司南从玄关处走进来,目光落在余尔身上,嗓音里带着一点依恋:“余阿姨。”

    接着注意到余尔身侧的司真,便直勾勾盯着她,不动了。

    司真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一时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

    “哎呀!”一旁玩玩具的白少言忽然跑过来,抱住余尔的大腿,盯着乔司南嘟囔:“司南哥哥又来跟言言抢妈妈了。”

    童言无忌,却令司真愣住了。

    乔思南却没有生气,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支月季花,把书包里放到地上,拿出一罐彩虹颜色的糖,走过来递给白少言。

    三岁的朋友立刻被糖收买了,一手抱着糖罐,一手热情地拉着乔司南:“哥哥我们一起玩!”

    余尔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自己去玩。”

    除了开头的一声问好,乔司南一直没再话,对比白勺言的天真活泼,太过安静。

    想到乔赫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孩子果然跟他如出一辙。心疼有,愧疚也有。

    司真声音温柔地和他话:“南南你好,又见面了。”

    乔司南看着她,又看了看余尔,有些犹豫的样子。片刻后,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司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眼余尔,起身跟了出去。一直走出余家的大门,才看到乔司南的身影。

    就在别墅外面的马路上,正探着右手伸向花丛中一支开得正艳丽的月季。

    月季有刺,司真担心他受伤,忙跑过去。

    乔司南已经摘下了花,转过身。见她走过来,便将左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枝花递给她,眼里有一点点羞怯。

    那枝是他之前摘的,花枝上的刺已经都掰干净了。心情有些复杂,司真接过:“谢谢南南。”

    她拉起他的手看:“有没有受伤?”

    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被他挣脱开,将手藏在背后,:“没有。”

    司真心里很不是滋味,握着他的手臂,柔声道:“男孩子在外面要坚强,但是在阿姨这里,可以稍微柔弱一点点,”她用手指给他笔划,温声哄着,“好不好?”

    乔司南点了下头,这才把手伸出来给她看。

    食指的指肚上被刺扎了一下,一点点的红。司真看向他手里另一枝还带着刺的花接过来,“这枝是送给余阿姨的吗?我帮你把刺弄掉好不好?”

    “好。”乔司南很乖地答,把花递给她。

    司真牵着他回去,余尔叫家里的阿姨拿来医药箱,司真心地帮他用药水消毒,然后包上可爱的创可贴。

    乔司南伸着被包扎好的食指,傻乎乎地看。

    司真把那支月季除掉刺,才又给他:“去送给余阿姨吧。”她哄他多话,“你和余阿姨,‘这是我亲手摘的花,送给你’。”

    乔司南很听话地走过去,把花送给余尔,照着她教的话了一遍,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司真笑着:“南南做得真好。”

    他抿着嘴角笑,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又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白太太。”

    院子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客气的笑意道,“司南是不是又来扰你们了,我来接他回家写作业。”

    话间人已经进了门,年轻漂亮的姑娘,正是李倩。她看到司真,惊讶道:“司老师,您也在啊?”

    “没关系,让他在这里玩吧。”司真微微皱眉,“幼儿园朋友也有作业吗?”

    “没有啦,司南家里对他要求很高,每天要背唐诗学英语。”李倩着走过来,将下意识往司真身上靠的乔司南抱了起来,“他爸爸回来了,我先带他回去。”

    司真看着一大一出了院子,走向隔壁18号。

    “你别误会,这个女孩是给司南请的家庭教师,每天来辅导他。”余尔斟酌着解释道。

    司真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心情已经是一团乱麻,跟余尔话的时候频频走神,不由自主地往院子外面看。最后还是余尔拍了拍她的手,“周末你来吃饭吧,我把司南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司真感激地握了握余尔的手,“这几年,真的谢谢你替我照顾他……”

    余尔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只:“你想见他的时候就过来吧。”

    离开余家的时候,到底是太牵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18号门前。

    院子里多了许多花草,茂盛葱郁。

    司真看着跟记忆中无法完全重合的房子,发了会儿呆。

    回神时发现实木大门开着,乔司南就站在门口,绞着手指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步上前,却见男孩的身影背后,出现男人挺拔的身形。

    隔着远远的距离,乔赫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提着乔司南的领子把人拎了回去。

    门合上,隔绝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