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并不算太漫长、走马观花的一生，梦见了和婠婠的相识相知相许，梦见他在张家古楼里的九死一生，梦见霍老太死不瞑目的尸体，梦见很多死去的伙计的模样，梦见胖子，梦见哥，他还梦到了潘子……

    潘子的歌声在梦里回荡：“三爷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别回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

    抛撒那红绣球呀，

    正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

    红红的高粱酒呀，红红的高粱酒嘿！”

    最后，他梦到了一声枪响，潘子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然后，梦醒了。

    脸上一片冰凉，吴邪用手一摸，全是眼泪。

    原来……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次行动，进去了那么多人，出来的却只有他、胖子、哥，还有一颗霍老太的人头。花和他们分散，处在失踪的状态，生死不知。潘子、那么多的伙计全都折在了那里，再也没办法活着回来了。人命的不堪一击，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

    张家古楼一行，吴邪受伤严重，他吸入了太多的碱性毒气，对肺腑都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加上这次几乎是在阎王殿里了个转，差点没回来，他的疲惫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范围，了很多镇静剂才让他的肌肉放松下来。被裘德考的人救起之后，他就几乎处于昏睡状态，连怎么回的巴乃都不知道。

    等再次醒来，他已经身处阿贵家的房间里了。

    见他醒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叫医生的叫医生、熬药的熬夜、看望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有裘德考的人，有霍家的人，却始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照顾他的人是云朵，吴邪和这姑娘并不熟悉，也不好问太多，得知胖子和哥都在隔壁房间里，恢复得很不错之后，也就暂时歇了心，只是心里始终挂念着婠婠，却又不好问，毕竟他此时顶着的还是三叔的脸，不好多生事端。

    好在到了下午，他想见到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胖子的身体素质远超过他，尽管受的伤比他严重不少，在这短暂的医治过后又恢复成了生龙活虎一尾活龙。

    吴邪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只是他开口比他更快一步，的内容却是：“那粉衬衫被裘德考的人找到了，人还活着，现在已经被他的人带回解家了。”

    吴邪愣了愣，没想到胖子会这个，反应过来后，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

    胖子看着他的脸，又:“霍家那丫头情况不太好，她奶奶成了那样子，她当时就崩溃了，也跟着回北京了。”

    吴邪苦笑一声，霍老太的死到底与他脱不开关系，她的头颅更是他主张割掉带回来的，毕竟她不是普通人，怎么都得给霍家一个交代。从大局来看，他做得并没有错；但对霍秀秀来，却是真的太过残忍了：“这事是我对不起她，她以后就算是恨我，也是应该的。”

    胖子就不话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无意识地烦躁着。

    吴邪到底也跟胖子出生入死了那么多回，再了解他不过，他本来就觉得今天的胖子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半晌才开口，“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吧，我听着。”

    胖子闻言，就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神情莫名，像是在权衡些什么：“这事本来不该现在告诉你。眼下你这身板千疮百孔，跟你了也只是让你多难受一下，什么都做不了。但胖爷我想着，如果瞒着你，等你以后知道了，恐怕得发疯，还不如现在跟你，至少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胖子虽然往日里不靠谱，但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戏弄他。会出这种话，除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瞒不住，也不能瞒的事情，否则他现在受伤那么重，他完全可以拖到他恢复后再告诉他……

    而这样的事情……

    吴邪心思转得极快，脸色唰地一下就难看了起来，声音滞涩沙哑：“别告诉我，是婠婠出事了。”

    胖子脸色沉如水，是难得的严肃，“我就不卖关子了，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婠婠妹子失踪了，在你走后的一个多星期。”

    话音刚落，吴邪腾地一下就从床上掀被而起，只是双脚踩到地面，却犹如面筋麻花，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啪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胖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就扶住他，把他扶起就往床上按，“你先冷静，哥已经去找她了，不会有……”他到底也不出“不会有事”这种话，毕竟失踪得实在太久了，真没事的话也早该回来了。

    吴邪眼睛赤红，心头和身体的疼痛让他几乎发狂，他拼命挣扎，“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不冷静你还能干嘛？！”胖子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此时也有点上火，“你最好不要让我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的声音极大，吴邪只觉得耳朵一震，嗡嗡作响，挣扎的动作当即顿了顿。

    胖子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天真，你必须冷静。你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一个脑子能用，还能做什么？自己去找婠婠妹子吗？开什么玩笑！霍家那位早就带人把这瑶寨里里外外翻了几遍了，都没有找出她，你以为你去找能有什么不同？”

    他见吴邪听进去了，没有再挣扎，松了一口气，又加把劲，继续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身体情况要是再好点，胖爷我也就不拦你了，但你现在这副模样，我总不能看你去送死。句不好听的，你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如果你先倒下了，难道你还能指望我们这些外人帮你找？”

    这句话倒是拿来吓唬吴邪的，别哥，就算是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婠婠这妹子多招人疼，他怎么也不会真的不管她。

    吴邪不动了，平躺在床上，怔怔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出了一会神，良久，神色木然道:“松开。”

    胖子讪讪地收回压制住他的大猪蹄子，“不走了？”

    吴邪并不理会，眼睛依旧赤红，但神色已经平稳了下来，只是眼底有风暴在酝酿。那一刻，胖子突然就觉得，就算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就是吴三省本人，他也是信的。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相似的话也曾出自张起灵之口——在他回到瑶寨的第一天，霍秀秀看到了他们带回来的霍老太的人头，情绪崩溃，当场昏厥；吴邪还在昏迷中，不得不接受治疗……最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六神无主的云彩找到了同样在养伤的胖子和张起灵，“婠婠姐失踪了，求求你们快点找到她。”

    胖子见到云彩的喜悦表情来不及收回，就这么生生地凝结在了脸上，看起来特别滑稽古怪。

    从张家口出来之后就再没有过一句话的张起灵突然下床，跨步径直走到慌乱的云彩面前，双目黑沉，直视云彩的眼睛:“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云彩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定了定神才道:“那是霍姐进山的第九天，当时……”

    当时是一个黄昏，云彩从外头买菜回来，正准备回家，走到半路，天空却忽然下起了雨。好在雨势并不急，落在身上也只是稍稍沾湿了一层，雨丝细密如牛毛，在树叶上，草叶上，鹅卵石的路上，瞬间就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看着朦朦胧胧的。

    那姑娘就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那朦胧烟雨中缓缓走来。

    直到走到近前，云彩才敢认她，有些局促地招呼：“婠婠姐？”

    黑色的伞面微斜，露出一张素白干净的脸。

    云彩松了一口气，“婠婠姐，现在下雨，路不好走，你怎么出来了？”

    自从那天在山中救下她，婠婠的精神看着一直都不太好，就是后来醒了，神色也是蔫蔫的，并不爱动弹，也不爱出门。

    这是那么多日子来，她第一天外出。云彩既高兴，又有些担忧，细细看着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但看得出心情意外的不错，眉眼带笑：“我要去见吴邪啊。”

    “吴先生也来瑶寨了吗？”

    “嗯。”少女轻轻点头，“他来寻我了，我要去见他。”

    云彩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吴先生来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心里总有一个角落觉得一丝怪异，可见婠婠眉眼间的愉悦，终究没再多问，只是看着少女撑着那黑色的雨伞，一步一步，纤细的身影慢慢融进了天青色的雨幕中。

    她那时大概就有所预感吧，因为她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要做什么的时候忍不住脱口而出：“婠婠姐……”

    少女于是停驻脚步，回过头来，仰着那张素白的脸，疑惑地将她望着，“还有何事？”

    云彩压下了那莫明的心慌，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根本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最终也只是嘱咐道：“早点回来，我会温一壶甜酒，在家里等你。”

    少女于是蓦然笑开，如寒梅刹那绽放在冬雪之间，轻声应道：“好。”

    ……

    因为那一字承诺，她就在家里一直等啊等，却始终没再等到她。

    从那天起，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再也没有回来过，仿佛一滴朝露，曾绽放过一刹那的美好，却终是随着清的阳光，在这世间彻底消散。

    ……

    因着这些日子不分昼夜的寻找，云彩的眉眼间也早已浸染了深深的疲惫，“阿爹召集了村民，大家找了一整晚，都没有找到婠婠姐。后来是霍姐的伙计联系到了霍姐，她从羊角山回来，带了一队人马，跟着搜了好几天的山，可我们都没有找到她。”

    哥没有话，胖子却已经察觉到了这番话中的不妥，脸色古怪，“你刚刚，婠婠失踪的那一天，是去见了吴邪？”

    “是的。”云彩点头，想起当时她把同样的话告诉霍姐的时候，她也是和胖子如出一辙的反应，那时她尚且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看胖子这样，心里当时就察觉出了点不对味的地方，开口就问道：“王老板，你觉得是吴老板带走了婠婠姐吗？”

    胖子脸色依旧诡异的很，“这还真的不准。”

    “应该不会的。”云彩却摇头，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霍姐后来调查了，有人看到吴老板离开瑶寨，身边跟了一个女人，但并不是婠婠姐。”

    胖子立即追问：“那女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云彩的脸色更加古怪了，“你们都认识，那人……是宁姐。”

    胖子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脱口而出就是一声国骂，“我草他大爷！原来他和阿宁那个贱女人是一伙的！这件事情肯定和他们有关！不定他当时袭击我们也是那臭婊子指使的！”话音刚落胖子就意识到自己漏了嘴，他和吴邪在羊角山的营地里曾经见过那个假吴邪，还被对方狠狠坑了一把，算是印象深刻……不过这事目前算得上秘密，不该给云彩知道，否则这背后的七万八道实在是不清。

    张起灵突然开口：“你那次见到她，她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云彩一怔，“往东南方。”

    “见到吴邪的是谁？住在哪里？”

    “是村南的林叔，他家离中心比较远，就住在最靠边上。”

    云彩刚罢，就见张起灵竟然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径直推门出去，他速度极快，几乎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云彩心头一急，连忙拔腿跟上，胖子显然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从床上一咕噜爬起也要跟上，只是他到底是重伤未愈，身手到底不比以前利落，等匆匆追出了门，只是这茫茫天地间，却哪里还寻得见张起灵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　　开心吗？激动吗？哥上线了。

    以及，不出意外，这本写了近三年的这两天就能够完结了……这次是真的要完结了，我预计再有一章就结局。

    我居然还有点微妙的不舍。

    行吧，伙伴们的长评准备好，念在我最近更新这么勤快的份上，你们是不是要用长评鼓励一下我？

    么么哒~我还是爱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