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鶸心里苦,但鶸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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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



    南疆,地龙堡。



    官道尽头,烟尘滚滚。



    上百铁骑如黑云压城,铁蹄声震天撼地,自北上官道而来,轰然逼近城门。



    玄甲森寒,黑马如龙,旌旗猎猎招展,或书‘王’,或书‘霸’,沉重的马蹄声震得官道两旁树林簌簌颤抖,落叶纷飞,鸟兽惊散。



    官道上的行人、商贾纷纷避让,退至路旁,低头屏息,不敢直视。就连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江湖中人,此刻也都收敛锋芒,乖巧收起随身兵刃,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一口。



    霸王铁骑过境,谁敢挡道?



    挡道的都死光了!



    城门前,地龙堡城主携几位当家早已恭候多时,见铁骑逼近,脸上堆满憨厚笑容,连忙拱上前迎驾。



    “滚开!”



    一骑当先,马背上的玄甲骑士冷喝一声,中长鞭凌空一抽,布帛撕裂声刺耳,惊得城主和几位当家连连退后,目送玄甲黑马扬长而去。



    什么档次,也配霸王停下来和你唠嗑!



    靠边站,别挡着向某接媳妇。



    向远大老远便看到了疑似地龙堡高层的一行人,之所以疑似,是因为里面有个熟人,地龙堡二当家,也就是二城主桑守义。



    向远冒充星宿宫杀,自称‘南疆一点红’,在地龙堡抄来抄去的时候,曾和其有过账目往来。



    因为不熟,也没有想熟的心思,直接跳过了这段寒暄,一点面子都不给地龙堡。



    十天前,霸王府的仪仗队从神都出发。



    当天,神都门户前人山人海,八成的人头都姓萧,抛开这些送过礼的好人,余者皆是些满朝文武。



    角色,不值一提。



    主要角色为即将登基的萧衍、太子萧潜,以及程虞灵、陈巧风,萧峰四位宗师立在一旁,站着如喽啰。



    两位大舅哥也来了,萧参和妹妹萧令烟一般沉默寡言,萧何脸色臭臭的,一直低着头骂骂咧咧,这烂怂神都连根像样的树枝都捡不着,不待也罢。



    待两位岳母大人和女儿挥泪告别之后,仪仗队启程,南下直奔关山道镇滇府。



    西楚面积很大,境内缺少南晋那般发达的水路络,全程腿着走起码要两三个月,故而城池之间直接挪移空间,前后皆有本地士卒兵甲充当仪仗队。



    有一一,别现在的萧衍,就是登基之后的萧衍,他想南下溜达一圈,阵仗都整不出这般规模。



    不像向远,霸王的名声确实好使。



    尤其是在天宗大本营开元道,曾经天宗三家的家族势力,为了舔好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少宗主,可谓卯足了力气。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对于这种增加基层负担,浪费人力物力的行为,向远称其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他本人向来也是不屑一顾的。



    但他们送礼!



    再有便是,两位夫人放着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做,放着千古神都不住,不远万里跟他去遍地野生菌的镇滇府,住着老破的霸王府,当着边陲之地的王妃。



    四舍五入,这和发配有什么分别!



    她们都这么委屈了,这一趟必须风风光光让她们高兴一下。



    姐妹花风光完了,接下来就该轮到禅儿了,霸王府放出话,直奔南疆黄泉道,把黄泉圣女娶回家。



    为了让子弹飞一会儿,故而花了三天时间才到地龙堡。



    这里要明一下,绝不是路上收礼耽误了时间。



    因为收礼的议程放在了回程的路上。



    轰隆隆!



    望着又黑又长且梆硬的玄甲铁骑冲进地龙堡,震得两扇城门瑟瑟发抖,作为此地主人的城主缓缓松了口气,对左右两侧道:“人言霸王盖世之雄,当世之杰,我起初不信,今日一见,果真王霸之姿,千古无二。”



    要城主大人在南疆也算一号人物,成名多年,自有掌权者的傲气,但被一马鞭赶走,不仅不敢生气,还有些劫后余生的畅然。



    我没死!



    南疆不在西楚图之内,向远在西楚境内是霸王,出了西楚,王爷的名头就不好使了。



    这时候,他的名头自然而然就变了。



    天宗少宗主!



    黄泉左使!



    ‘天王老子’向问天!



    左右两侧,一众弟听城主辩经,纷纷点头称是,大声表示城主的都对,纷纷跟着一起辩经。



    也没人提城主被一马鞭呵斥,很没面子。



    看人,有些人不给城主面子,已有取死之道,活不过今晚,有些人不给城主面子,下次再来,城主照样要把脸伸过去。



    马背上的那位爷真不用给谁面子,旁人便是想当面跪一次,都要先跪着找到门子。



    待铁骑远去,官道上才渐渐恢复生气,一众江湖中人交头接耳,声议论起来。



    “那位是地龙堡城主吧,啧啧,脸都丢光了,搁那找台阶呢!”



    “不能这么,那毕竟是西楚霸王,那鞭子没甩他身上,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是这个道理,城主得亏是站在路边,没挡在大道上,不然的话”



    “怎么?”



    “你子装疯卖傻呢,这才多久,就把白云山庄、忘剑山庄忘了?”



    “看我这脑子,两家山庄确实倒霉,只因支持了不该支持的人,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大东家都换成了天宗。”



    “还有大觉寺,方丈当场圆寂了。”



    “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天宗,人家下很有分寸的,看似斩尽杀绝,实则很有分寸,并没有外界传闻那般不讲理。”



    “这也能洗?”



    “摆事实讲道理,首先两家山庄只是换了东家,招牌一直没换,其次大觉寺只有方丈圆寂,其他人还活得好好的。冤有头债有主,天宗办事有理有据,从未有滥杀无辜,实乃正道之魁首。”



    “呵呵,你嘴里的正道魁首,现在欺负到黄泉道头上了,姓向的放出话来,要纳黄泉圣女为王妃。”



    “就是就是,黄泉道好不容易才洗心革面,成了名门正派,眼瞅着要过年了,姓向的上门要抢圣女。”



    “我可是听了,圣女是黄泉道信仰所化,她若是失了纯洁,等同于黄泉道信仰被污,这般肆意妄为的羞辱,摆明了欺负黄泉道是名门正派啊!”



    “少在这造谣,抢人的是黄泉左使,和天宗少宗主有什么关系,别往天宗身上泼脏水。”



    因理念不合,且天宗的脑残粉确实不讲理,官道上冲突升级,从口头冲突变为肢体接触。



    又是南疆冥风淳朴的一天。



    ————



    黄泉道,圣女大殿。



    禅儿一袭素白长裙,裙摆如雪般铺展,面上覆着银月纱,薄如蝉翼的纱帘下,朱唇轻抿,明媚妖娆,颠倒众生的妩媚之姿已然长成。



    妖女越来越像大妖女了。



    时不时取出轮回古镜看一眼。



    “怎么还没来?”



    霸王府来黄泉道抢人的消息传得很快,某些不愿透露姓名的少宗主经白云山庄、忘剑山庄的门店,将此事大声宣扬,黄泉道总部两天前就通过‘每日药闻’得知此事。



    黄泉左使偷偷摸摸和圣女私会就罢了,还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想把人娶回家当婆娘,真当黄泉道好欺负不成!



    左冷邪大怒,拍桌而起,见左右支支吾吾,一个个不善言辞,深感无力回天,勒令众人,向问天上门的那一天,谁都不许拦着。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纷纷表示左右使言之有理。



    圣女对黄泉道象征意义重大是不假,但从未有明文规定,圣女必须坚守贞洁,不可婚嫁,既无明文规定,向左使和圣女修成正果,分明是黄泉道一大喜事。



    勉强辩经洗了洗,只能这么着了。



    不然呢,谁去挡天王老子,你的道理有他大吗?



    白云山庄、忘剑山庄知道吗,山门都给你扬了,大觉寺慧行方丈知道吗,骨灰都给你扬了。



    禅儿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芳心大悦,比吃了冰糖葫芦还高兴。



    没人的时候,抱着轮回古镜在坐榻上滚来滚去,有人的时候,抱着轮回古镜风轻云淡,一脸爱来不来的无所谓。



    轮回古镜镜面如黄泉之水,泛起涟漪,映照出某个踏步走入黄泉道的身影。



    



    相公今天真英俊!



    禅儿眸中泛起薄烟,收了轮回古镜,拍拍,唤来锦瑟六世身,身子微微倾斜,淡淡瞥着六位被迫卖艺的大美人。



    圣女很忙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向左使今天要来,更不知道他此来的目的。



    要当面一遍!



    向远大步走入圣女大殿,无视妖娆可举、曼妙如仙的锦瑟六世身,第一时间看向了禅儿。



    娘子今天真好看!



    向远上前两步,入座后将禅儿抱在自己腿上,掌心托起侧颜,隔着一层银月纱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片刻,向远咬住禅儿的耳朵:“娘子今日好生美丽,害为夫一个恍惚,误以为月上仙子当面,唯恐认错了人。”



    喜欢听,多来点。



    禅儿素来胆大包天,和相公腻歪在一起,回回都是没羞没臊,今天也不例外,揽住向远的脖颈就要



    身形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蔫巴巴的格外郁闷。



    鶸心里苦,但鶸不想,太丢人了。



    向远对禅儿了如指掌,见其一脸郁色,当即猜到了原因,心头暗笑不表,紧了紧怀中妖女,视线望向正在卖艺的锦瑟六世身。



    舞姿出尘如仙,每一步皆有幽兰之姿,长袖漫舞,不尽的艳色逼人,云鬓雾染,道不尽的高贵绝俗。



    不论本如何更新,锦瑟六世身的颜值依旧耐打,始终未曾掉出第一梯队。



    “不许看!”



    禅儿掰过向远的脸,让他只许看天下第一好的娘子。



    是吧,真看了你又不乐意。



    向远心头暗笑,和禅儿耳鬓厮磨,讲明此行来意,要接娘子回家过日子。



    亲耳听到向远这般所言,禅儿心中无限欢喜,少时无依,四下飘零,时不时还会被锦瑟抓住一顿毒打,心中除了真心待她好的向远,再也装不下其他,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下来。



    原计划是阴阳怪气,询问萧令月是否在霸王府,还有萧令月的宫主师尊,是不是也搬了进去。



    一个没忍住,秒应。



    答应下来之后,禅儿才反应过来,暗自懊恼,怪自己不争气,忘了先把姐姐的身份挑明清楚。



    现在也来得及!



    禅儿眯着眼睛,先在向远怀里拱了拱,偷偷摸摸吸了几口气,这才道:“相公,禅儿在黄泉道有好多家当,若去了霸王府,院子了可摆不下。”



    禅儿要最大的院子!



    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向远闻言皱眉,为难道:“娘子开口,为夫自然答应,可霸王府后院都一般大,你想要最大的院子,我也找不出来啊!”



    不好意思,一碗水端平,没有最大的院子。



    “那就搬进相公的院子。”



    向远又是皱眉,再次犯难道:“娘子开口,为夫自然答应,可霸王在霸王府并没有自己的院子,你想要,我还想要呢!”



    不好意思,他这个王爷只有书房,没有院子。



    禅儿瞪大眼睛,抬在向远脸上戳来戳去,好一个滴水不漏,一点会都不给。快,从哪学的歪招,是不是姓萧的知道争不过,便使了盘外招针对人美心善的禅儿?



    向远耸耸肩,和萧令月无关,他本人更加冤枉,上代昭王府就这个配置,真不是故意针对谁。



    一听霸王府是萧令月的老家,禅儿不由翻了下白眼,哼哼道:“禅儿去过昭王府,后院还挺大的呢,能住好多人。”



    “呃”



    “你呃什么,还真有别人搬进来了?”禅儿大怒,取出轮回古镜便要给不知死活的贱婢照一照。



    “不是外人,是本心道的师兄硬加的婚约,还记得无生界的那位康师傅吗”



    向远巴拉巴拉着,婚约的事儿,前段时间白云山庄添油加醋,每日药闻上写得明明白白,早就传开了,他觉得禅儿应该是知道的,眼下只是假装不知情。



    甭管知不知道,他再一遍就是。



    向远讲明和萧令烟的婚约由来,痛斥本心道不做人的同时,又了自己的无可奈何,顺便提了下萧令烟也不容易,政治婚姻,身不由己,大家都很难的。



    呸,你哪里委屈了,分明在笑!



    禅儿瞪大眼睛:“所以,姓萧的变本加厉,欺负禅儿好话,不仅找来了自家师父,还拉上了同父异母的姐妹?”



    向远跟着瞪大眼睛,你好会抓重点,比家学渊源的令月也不对,你关注的点是不是哪里不对?



    “”2



    两人大眼瞪眼,禅儿突然没那么想去霸王府当王妃了。



    无他,姓萧的兵强马壮,禅儿本来就鶸,这下更不是对了。



    片刻后,禅儿冷哼一声,对锦瑟六世身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没看到相公累了吗,过来给他捏捏肩膀。”



    向远当即翻了个白眼,吓唬谁呢,妖女只会吃独食,字典里就没‘分享’这个词。



    



    三天后,玄甲铁骑离了黄泉道,在地龙堡停了片刻,收礼之后赶至奉先县。



    诚如向远所料,禅儿依旧是个鶸,也依旧只会吃独食,他刚摸上锦瑟的,作势欲亲,锦瑟便被轮回古镜召回。



    挺好的,就喜欢禅儿这吃醋的模样。



    且奉先县衙,县令司马长辉携县丞、县尉等官吏在门前恭候多时,见玄甲铁骑轰隆隆赶至,急忙上前躬身行礼。



    红日西沉,暮色渐染青砖,司马长辉见乌骓马上的‘霸王’向远,腰弯得几乎对折:“下官奉先县令司马长辉,拜见王爷。”



    这一弯腰,颇为唏嘘。



    想当年,王爷还只是县衙一个捕快,十五六岁,一脸人畜无害,白脸嫩得能掐出水。



    谁能想到,短短两三年的工夫,横扫西楚,无人敢逆,随便挑个名头出来便大得吓人,就连西楚谁当皇帝、谁当太子,都要这位霸王先点头。



    一座奉先县衙,竟能藏着这等级别的卧龙。



    我当时怎么就没对他有知遇之恩呢?n



    司马长辉唏嘘感叹,纯路人,想他司马家在德州也算一方豪族,数代人努力,不如向远两三年取得的成就,再一想这条卧龙曾在他下站着如喽啰,心头更不是滋味了。



    最无奈的是,司马长辉还找人打听过,向远和他女儿司马青烟是同窗,一起在玉林书院念过书。



    青烟啊青烟,为父不知出他的不凡呢?



    趁他还是捕快的时候下,县令家的千金姐、一穷二白的捕快,为父还能拒绝这门婚事不成?



    司马县令想少了,他女儿司马青烟确实动了情丝,起初被向远的嘴臭吸引,惊觉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后有英雄救美,渐生爱慕。



    可惜来晚了,觉得自己配不上,便从未表明心意。



    目前正在剑心斋戒色,准备学师父灵玉居士当个半出家的居士,斩断情丝,一心向道。



    灵玉居士知她不易,正为其谋划斩七情、断六欲的法子。



    没错,就是商清梦修的那个,该斩的没斩掉,羞耻心斩了个一干二净。



    一行人中,比司马长辉更唏嘘的大有人在,比如县尉秦云。



    秦县尉一脸激动看着向远,王爷还记得下官吗,那年鸿运园,下官还请您吃过饭呢!



    向远已经不记得秦云了,和司马长辉更谈不上认识,只知道这位是司马青烟的父亲,被萧何抓住了贪赃枉法的证据,害得孝顺女儿司马青烟一直被爹坑,一直在倒霉。



    司马青烟老倒霉蛋了,最倒霉的一次,被萧何扔去南疆黄泉道卧底,稀里糊涂被禅儿抓住,险些成了傀儡。



    向远对这种贪赃枉法的官员无甚好感,但看在司马青烟的面子上,微微点头让其起身,视线越过一众官吏,在路边的人群中见得两道熟悉身影。



    三班捕头柳景生。



    老刘。



    向远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见老刘颤颤巍巍便要跪下,随一扫将其托起。



    “草民拜见王爷。”老刘左右无法跪下,脸色涨得通红。



    “哦,你还知道我是王爷?”



    向远歪了歪头:“老刘,你曾对我过,大富贵要好好把握,莫要和你一般当个尘土草芥,现在泼天的富贵轮到你了,为什么不话?”



    “啊这”



    老刘万分动容,没想到向远还记得。



    “老刘,我还欠你银子没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