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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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暮落的尊主坐在离天空最近的高楼上, 玻璃地板的脚下是整座城市的光影霓虹。

    天上有星,没有京。

    没有仙人。

    有长生。

    什么是长生?

    身体不死,灵魂不灭, 就是长生。

    他在等着他的身体被送回来。

    他在等着将他的灵魂注入到新的身体中去。

    他有许许多多的名字, 郭嘉, 郭宾, 木耳……

    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

    讨厌鬼。

    果然人上了年纪,最喜欢的还是自己。

    他的年纪不大,也就两千多年的记忆。

    若要问起他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或许是许多个轮回的两千多年吧。

    看的人多了,最喜欢的也就剩自己了。

    吕布他也喜欢的。

    可两千多年的时光里,还有好多好多类似于吕布这样的接引者。

    唐宋元明清,轮回无有尽。

    木耳会逐一爱上他们, 然后逐一被他们送回到这里。

    三国是这场长生之旅的第一站。

    木耳还是最单纯的那一只木耳。

    越往后知道越多, 便越厌倦,厌倦到连话都懒得与他了。

    噢不对, 好像是他的尊主懒得跟他话,又或者四千年重复两次的生命叫那人厌烦,那人就不见了。

    他又是一个人了。

    可怜,孤独。

    他也不完全是一个人。

    比如身边的床上躺着二十四岁的木耳。

    长坂坡上耗尽了自己的力气的木耳。

    真傻。

    他笑自己,也怜惜自己。

    他的指尖轻轻在木耳脸上掠过。

    他特想抱抱木耳。还是罢了。这会把他两千年的记忆塞到二十四岁的木耳的身上, 有序的轮回就会断掉。

    四千年的尊主竟在这时候回了来,原来他一直都在。

    许多不话的他声音已然干涩,如果吹过树洞的大西北的风。

    “抱一抱他吧。”

    “可你当年也没有抱我。”

    四千岁的尊主不话了。他两千岁那年,也是这么回答四千岁的自己的。

    这是四千岁的自己跟他最后一次谈话。

    所以啊,他也该闭嘴了,永永远远地闭嘴了。

    两千岁的尊主仍旧期待接下来的两千年里,能继续撩着二十四岁的木耳。

    看看时间,吕布该回来了。

    从长安,带着凝露香回来。

    凝露香什么的只是个幌子,把吕布支开,他才有跟木耳独处的机会。

    尊主戴上面具,毕竟他跟木耳长得一样。

    吕布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穿的还是古装,留的还是长发。

    他一下飞船就来了。

    尊主既感动又吃醋:“有必要这么急?”

    他的手指离开木耳的脸蛋,在正主面前,他还是克制一点的好。

    吕布跪在床前,将盛放凝露香的匣子开,放在木耳的枕边。

    “还缺什么,请尊主明示,我再去找。”

    尊主忽然很可怜吕布。

    如果是二十四岁的自己,一定特别想跟吕布在一起吧。

    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情郎了。

    他便跟吕布道:“你休息吧,别的我着其他人去寻了。”

    吕布不依不饶:“他们何时可集齐?”

    “八月十七。”尊主很确定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醒来,“那日晚上房间里的灯亮起,你推门进来,他就醒了。”

    吕布纵然长坂被救后受了不少现代技术的训练,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还是拔除不净的。吕布一直把尊主当作能预知未来的神衹。

    尊主清醒地知道他还不是神。

    可如今,从现在到八月十七的半个月时间里,记忆是空白的。

    昏迷不醒的木耳当然不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四千岁的尊主知道,可他不想再轮回,一定不会帮他。

    因此两千岁的尊主必须自力更生,像凡人一样度过这前路未知的十五天。

    他得像正常的谋略家一般,做好暮落大本营的防御工作。

    “联络各部众,八月十七护卫本部。”

    吕布领命。

    “还有你,到八月十七,至少该能一鼓槌敲落一个红袍幻术师。”

    吕布面有难色。他被救到此处虽勤练幻术,精神壁垒的防御大大增强,可是在进攻方面,远不如红袍级别的大幻术师。

    吕布实诚地表示办不到。

    按常理来的确办不到,然而从结果来的确办到了。

    因为木耳醒来的那天晚上他就是这么看到的。

    在两千岁的尊主的眼中,吕布很重要。

    那天晚上若非吕布撑了一会儿,给了木耳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时间,他是不会对代表“正义”的同盟会出手的。

    他不出手,他就不能成为暮落的尊主,整条莫比乌斯之环就会断掉。

    照这么看来,吕布无论如何也要强起来才行。

    “我给你特训吧。”尊主淡淡地道,“一个时后,24号训练场。”

    言下之意,你俩就处一个时就好了啊喂。

    尊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一点也不好奇吕布在这一个时里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24号训练场是最残酷的训练场。

    不是观感上的残酷。

    没有蛇虫鼠蚁没有流血漂橹,里头很安静很祥和,就跟舞蹈练习室一般。

    也因它与舞蹈练习室般被镜子铺满,所以残酷不堪。

    幻术师最怕的,便是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幻术,然后,让他们入幻,然后,在镜子前发狂,死去。

    对着镜子练幻术,是外头同盟会两百年来令行禁止的邪门歪道。

    暮落偏反着来。

    连自己都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当幻术师。

    暮落的尊主有这样的底气。他从未因镜中人儿入幻,相反当他在镜前施展幻术的时候,镜中人与他叠加起来能造成双倍的威力。

    就好像,四千岁的他跟两千岁的他同时出手一般。

    他静静在镜子前站着,希望四千岁的讨厌鬼能跟他再会儿话。

    吕布出现在镜子里。

    镜子外的尊主背对着他,镜子里的尊主面对着他。

    “开始吧。”尊主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

    吕布比较特别。他的精神壁垒远强于他的幻术能力,他就算对着镜子一整天也不会入幻。

    尊主偏要他自己催眠自己。

    能破除最强的盾,就能铸就最利的矛。

    当初的尊主,就是从百幻不侵的郭嘉那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是。”吕布起初并不这么听话的,被击得多威胁得多了,也就唯命是从了。

    除了在木耳的事情上他绝不退步,别的都听。

    听话的孩子不一定就能达到老师的要求。

    吕布老老实实扎个马步在镜子面前站一天,什么成效都没有。

    尊主已然通关了三个手机RPG。

    吕布满身是汗,扎着马步的双腿略微发颤。他奋力坚持着,尊主没停他是不能停的。

    “停吧。”

    尊主一句话等同特赦令,吕布轰然瘫坐在地上。

    “你得走走不然明天腿就废了。”

    现代科学的运动法吕布不懂,尊主叫走走,他就沿着训练场周边踱步。

    尊主继续玩手机。

    走到某个位置,吕布刚好从镜子里看到尊主的侧脸。

    那个位置恰好能透过面具与脸之间的缝隙看过去。

    吕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敢停下不走,只好等下一圈回到这位置再看。

    吕布走了三圈,看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看得清楚。

    他走不动了,心悬着。

    他提心吊胆地朝尊主走过去。

    尊主还在玩手机。

    如果四千岁的他还话,会告诉他有人从背后接近。

    现在没有了。

    尊主再强也是个文弱凡人,战神吕布轻而易举地扒下了他的面具。

    尊主被偷袭的第一反应是出手秒人。

    他秒不动。

    面前的镜子映出木耳的脸,还有看到木耳的脸的吕布。

    吕布没话。

    “你入幻了。”尊主煞有介事地宣布。

    吕布点头:“是,我入幻了。”

    尊主稍放心,能忽悠人才是幻术师的本事。

    吕布还是从身后抱住他,他能感觉到吕布身体上的巨大反应。

    要出手教训他吗?

    尊主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所起的反应。

    他已记不得当年与吕布这般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当时自己也有反应,就跟现在这样。

    “我宁愿永远在幻境里。”

    吕布柔声道。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他的嘴已然爬过他的耳朵、眼睛、鼻子。

    两个人倒在镜室的红毯上。

    两千岁的尊主仿佛找回点二十四岁的感觉。

    他还记得二十四岁时的遗憾。

    遗憾是没有好好教吕布。

    他明白了。二十四岁醒来那夜遇到的吕布,除了能击鼓秒人,还能疼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来栽树,等我乘凉。

    他轻轻解开吕布的外甲。

    镜像凌乱不堪。

    穹顶星夜璀璨。

    流星的坠落从来不是生命的终结。

    就像太阳的落暮总是一天的开始。

    我们是星辰之子。

    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二十四岁,两千岁,四千岁……

    尊主有些庆幸四千岁的自己终于不在了。

    就像二十四岁时老对讨厌鬼喊闭眼闭嘴。

    忽然他的胸膛里涌起股巨大的悲伤。

    比身上更痛,比肚里更空。

    吕布再好,星辰再亮,也填不满黑夜的虚无。

    作者有话要:  再次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