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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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时的韩昭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钱财苦恼,那时钱在他心里就如同空气一般自然存在并且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父亲的削爵贬谪让韩家一夕失势,年幼韩昭失去了优渥的贵公子生活,告别了高门大院……

    而祸不单行,父亲因遭遇击,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擅征伐的大哥为了维持家里生计、重新光耀韩家门楣,咬牙入了伍。

    因为识字大哥得了上官赏识,家里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渐渐变好,但不久后却传来大哥在兵营中因斗殴而死的消息。

    大哥是被人死的,但生性温润的大哥绝对不是什么好勇斗狠之辈……

    然而那时的韩昭年仅十岁,根本无力去查探大哥的死因,只能将与那件案子相关之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刻入脑海……

    韩家的担子落到了嫂嫂身上,温柔坚韧的女子一边照顾着未满周岁的孩子和年少的叔,一边为家里的生计操劳。

    浣衣、织布、绣花……积劳成疾。

    她明明也曾是饱读辞赋、精通音律的姐,韩家没落前她那双手曾经拿过最重的东西不过是笔墨。

    可以,没有嫂嫂,韩昭绝对无法熬到出头的那一天。

    对韩昭来,他可以对不起天下人,唯独不能对不起嫂嫂;他可以自己去死,唯独不能让自己身上的恩怨牵连到嫂嫂……

    所以,在刘睿以嫂嫂威胁他的时候,他动了杀心;所以,在被处斩之前他宁愿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也要把嫂嫂和侄儿韩桐送走。

    韩昭不知他们母子后来过得如何,如今已过去百年,想找也是找不到了。

    ……

    光穿林破雾,照耀着一堆灰白的余烬。

    被强光晃醒的韩昭捂着自己的额头坐起来,披散的墨发垂下,温顺地弯曲在他内衬的衣袖褶皱里。

    梦回的景象在他脑里迅速褪去,只留下露宿带来的腰酸背痛头发胀。

    韩昭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起精神。

    怀里的赵寄还是发烧了。

    这孩子本就长期营养不良,又遭逢惊吓,连夜奔波、露宿……生病也是情理之中,的确难为他了。

    隔着一层衣服韩昭也能感受到他额头烫人的温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此时那里去给赵寄找药?

    韩昭的动静也把赵寄吵醒了,他惺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韩昭怀里,一下吓清醒了。

    他脸一红,慌张地爬起来,想解释不是自己趁韩昭睡着占他便宜的,但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嗓子疼得像干裂了一般,了一个“我”字便不下去了。

    韩昭开口:“你受了风寒。”

    赵寄把手放到自己的额头——的确是发烧了,难怪自己嗓子疼得厉害。

    他一摆手,用嘶哑的声音道:“不用管它!”

    这种病赵寄不是没得过,多喝水,等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韩昭知道穷人的孩子皮实,但他也担心赵寄出了事自己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嗓子都破了就别话了,难听。”韩昭起身把石头上晾着的外衣扯下来扔给赵寄,然后穿上自己的外衣,在赵寄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赵寄看着青年匀称的背影却愣住了。

    又一次,韩昭要背他。

    昨晚是因为他受伤了,今天则是因为他病了,一场在他眼里根本不能算病的病。

    赵寄从未体会过被人这样照顾,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他是被人嘴里的乞丐、烂泥、杂种、老鼠……除了母亲,几乎没有人会温柔的对他。

    但母亲的温柔离去的太早,早到他还不足以记住那种感觉,便永远失去了。

    他吃百家饭,成了孩子王。

    明明自己都没长大,却要去罩着另一群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但,如今又出了一个韩昭把他当孩子对待。

    韩昭久久不见赵寄动作,等得不耐,偏头询问:“愣着干嘛?烧傻了吗?”

    “才没傻!”赵寄一边嘟哝,一边红着眼趴到韩昭的背上,韩昭托住他的腿起身,背着他沿着林子继续向前。

    前面过,韩昭的背并不是会让人感到温柔的地方,大抵是因为韩昭其人也不是什么柔软的人,他冷厉倨傲,遇到事情也都以解决问题为第一目的,往往缺乏温情的细节与体贴的问候。

    但不知为何赵寄趴在他背上却感到无比的满足。

    赵寄有限的知识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种感觉。

    就好比曾有一两个志在普度众生的大善人也对他好过,但他并不对他们感激涕零,因为换一个人来他们也会一样,这种好太宽泛,便廉价了;但如果他们是因为他是赵寄而对他好,那就不一样了。

    韩昭就是这样的人。他给耿三狗一个包子,却给了自己很多个;他主动给自己讲各种自己不一定听得懂的话,却对其它人不假颜色;他来易城一趟,只带走了自己……

    更因为韩昭并不是什么善人,所以他的善待就显得格外特殊。他对陌生人冰冷孤高、不近人情,但韩却让自己叫他师父,给自己上药,烤东西给自己吃,让自己在他怀里睡觉,摸自己的额头……

    赵寄想到这些,只觉得心满得像要溢出来。

    他还不知道这叫“偏爱”,但已经爱上了这种被某个人特殊对待的感觉。

    赵寄搂紧韩昭的脖子,如同一贫如洗的人死死抓住自己捡到的宝玉。

    他是个配不上这些的人,但他不算还回去……

    韩昭不知道赵寄的心里波澜,他闷头向前走,心里泛着愁,一言以蔽之:钱!

    十九身上是有些钱的,但这些天下来花得差不多了,那个十七又是个不带钱的,韩昭根本没从他身上摸到什么钱。

    如今还有一个赵寄要养,根本不够用。

    半大子吃穷老子。

    养赵寄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先不他以后的吃穿用度问题,光是眼前治风寒就需要花去不少钱。

    1.0听到韩昭心里算盘的响,心翼翼地提醒:【大大,你是不是忘了查看昨晚的奖励?】

    奖励?那个“伤药大礼包”?

    韩昭记得里面只有两种不明成分的药:红药、蓝药。

    那玩意儿能治病?

    韩昭深表怀疑。

    在1.0的指挥下韩昭开系统包裹,找出了蓝色的药瓶:【对对对,就是蓝药。这个可以治疗因毒素、病菌等导致的症状;红药则包管一切物理伤害……】

    “这能喝?”韩昭看着颜色古怪的药,神情一言难尽。

    【绝对能喝!就是听味道有点奇怪……】

    “你喝一口……哦,忘了你不能喝。”韩昭语气十分遗憾——要是1.0能吃东西就好了,那它还有点用。

    感知到韩昭想法的1.0表示:???

    韩昭拿着1.0取出来的药瓶,晃了晃让药水混合均匀,然后对赵寄命令道:“张嘴。”

    “什——唔……”赵寄刚想问什么事,就见韩昭一个反手,稳准狠地将药水灌进了他嘴里。

    赵寄猝不及防被呛,咳得满脸通红,待回过味儿来只想干呕。

    赵寄缓过劲儿后急忙质问韩昭:“你给我喝的什么?”

    那水的味道就像腐烂了一个月的菜叶子,喝下去之后直犯恶心。

    韩昭悠悠回道:“毒药。你不听我话就会肠穿肚烂的毒药。”

    赵寄一时分不清韩昭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回道:“你逗我。”

    韩昭反问:“我逗你干嘛?”

    ——玩儿呗。

    赵寄认为韩昭一定觉得自己好玩儿得不得了,毕竟从第一面起韩昭就一直耍他找乐子。

    他压下嘴角:“休想骗我,根本没有那种药。”

    赵寄这话时心底根本捏不准,但只能壮着胆气和韩昭玩心理战,就像他第一次见韩昭时韩昭对他用的那招一样。

    韩昭挑眉,反问:“谁的?要没有这种药,我给你吃的是什么?”

    ——和韩昭玩心理战赵寄还是不够格。

    赵寄方才对韩昭的感激与眷恋此刻荡然无存,他只觉得这人太讨厌了,就会吓他,他一口咬在韩昭的肩膀上,愤愤地磨了磨牙。

    “你属狗的吗?”韩昭调侃。

    赵寄急了,不经大脑就回嘴:“属你的。”

    不敬的言语让韩昭冷下声音:“你什么?再一遍。”

    赵寄急忙改口:“我……我就是属狗的。”

    不但是属狗的,还是属狗脸的。韩昭冷笑一声,也没算和他计较。

    他原先还以为这子拜他为师后转了性子,不过现在看来只是藏了起来。

    ……

    城外的林子里,被放到石头上的赵寄扯住了韩昭的衣角:“你去哪?”

    韩昭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城里。”

    赵寄道:“我和你一起去。”

    韩昭:“不行。”

    他此刻还不敢肯定他们逃脱了追捕,带着赵寄,万一遇到十九组织里的人,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斗中保住他。

    毕竟不是每次都能遇到一对一的情况……

    被拒绝了的赵寄还是不肯放开手:“万一你要不回来怎么办?”

    赵寄的声音越越低,他对自己与韩昭之间薄弱的羁绊没有安全感,也对被韩昭丢下的境遇感到万分惶恐。

    同样作为对他人缺乏信任感的人,韩昭并不难理解赵寄的想法。他问赵寄:“会数一千吗?”

    赵寄摇头。

    韩昭又问:“会数一百吗?”

    赵寄点头。

    韩昭把匕首插到腰间:“那你数一百个一百,我就回来了。”

    赵寄怀疑地问道:“真的?”

    韩昭:“爱信不信。”

    赵寄偏过头鼓起嘴:“我才不数,太傻了。”

    没想到这子还在意这些,韩昭嗤笑了一声:“随你。”

    他把从十七身上夺来的短刀扔到赵寄怀里:“这个拿着防身,心些,别贼没伤到倒把自己割到了。”

    赵寄接住短刀紧紧攥在手里,反驳道:“我会用!才不会割到自己!”

    韩昭挑眉,虚伪又夸张地夸赞:“哦,真厉害。”

    听出这句话里的调侃赵寄不满地看着韩昭,韩昭顺手揉乱了他的头,扭头走了。

    而赵寄在把自己被韩昭揉乱的头发理好之后,看着韩昭离去的背影,默默地在心底数起数: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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