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告而别

A+A-

    韩昭教训赵寄的动静,隔壁的卫遥也听到了,她隔墙担心地看了一眼韩昭家的方向。

    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卫遥估计他们师徒今天是不会过来吃饭了,便把饭菜用篮子装了,送到了隔壁。

    开门的是韩昭,他道了一声谢,接过篮子,也没有请卫遥进去坐。

    卫遥关心地问道:“寄哥儿的伤还好吗?这是一点外伤药,我爹爹在时留下来的。”

    韩昭接过药瓶,点头道了一声谢,不过并未言及赵寄的情况。

    卫遥知道这是不想提的意思,便冲韩昭礼貌地点了点头,告辞回去了。

    堂屋内,赵寄已经开始跪着抄书。

    这篇根据韩氏家法改的训诫并不长,不过百余字。

    但是赵寄还没学会多少字,抄起书来十分艰难,满篇鬼画符,抄了半晌,竟也没抄完第一遍。

    韩昭走进去把卫遥给的药放在他面前:“你卫姐姐给你的。”

    完又扭头走了。

    赵寄看着韩昭离开,又回头看了看药瓶,心底更恼恨了。

    一个外人都知道关心自己,他却对自己那么狠。

    赵寄一边抄书一边想着今天的种种,越想越想不通,渐渐气红了双眼。

    他抄书并非是因为听了韩昭那一番话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而是他还认韩昭的话,还想和韩昭继续做师徒。

    但是他想到自己委屈求全、韩昭却冷漠无情又感到十分委屈。

    这书,赵寄一直抄到半夜才抄完。

    准备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厨房的火光,在锅里发现了卫遥送来的饭菜,饭菜被温水温着,还是热的。

    他知道韩昭是不碰灶台的,便直觉是卫遥送来的时候顺手热的。

    草草地吃了饭,赵寄脸也没洗,拖着浑身伤痛回房睡下了。

    这头,韩昭屋内。

    韩昭趴在床上,双眼轻阖,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他背上陈着十几条血肉模糊的鞭痕,如同在白绢上用朱砂上的般刺眼。

    ——根据系统的规则,韩昭抽了赵寄十一鞭,他便要受二十二鞭。

    虽然用过系统给的红药,但那毕竟不是仙丹,一段时间内,伤口依旧该流血的流血,该疼的疼。

    被韩昭叮嘱注意赵寄动静的1.0听到隔壁房门的开关声叫醒了韩昭:【崇光大大,明帝抄完回房了。】

    闻声韩昭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在干嘛?”

    【在哭。】

    韩昭沉默了片刻,起身套上干净的内衫,又穿好衣服。其间连神情平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背上的伤口部位没有痛觉一般。

    走出房门,韩昭才注意到已经深夜。

    厨房里留的饭菜赵寄已经吃了,抄完的训诫通篇鬼画符,不过张数没少,韩昭也懒得计较了。

    检查完一通后,韩昭走到赵寄的门前,没有推门进去。

    站了一会儿后他掉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后1.0也看不下去了:【您想看就进去看看呗。】

    韩昭含怒反驳:“谁我想看他?”完一拂袖,朝自己屋走去。

    1.0意识到好像自己劝错了,不敢出声了。

    没走几步韩昭又折了回来,他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了。

    床帘半掩,赵寄已经睡熟了,但因为背上的伤口只能光着身子趴着,鲜红的伤痕交错着青紫的淤伤在单薄的背上勾勒出凄惨的景象。

    他自己上了卫遥给的药,但十分潦草,这儿一大块儿,那又没有。

    韩昭站在床边,伸出手探查赵寄身上的伤口——肋骨断了两根,右腿多半骨裂了,左眼眼角破了、血肿,浑身上下的淤伤不计其数,再加上韩昭给的七条鲜血淋漓的鞭痕……

    不过这些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枕头上洇湿的那片痕迹让赵寄难过——

    他看着那一大片泪痕,目光复杂。

    他过,只要赵寄不负他,他便不负赵寄。

    但这不是什么出于情义的承诺,只是一条契约而已。

    韩昭觉得自己教养赵寄,帮他筹谋未来,而赵寄夺取天下后给他无二权位,是一桩非常公平的交易,但他从没想过这里面的情感支出……

    赵寄是真的把他当师父了。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当初在易城信口应下这句称呼的时候,韩昭想不多,只觉得自己不嫌弃赵寄是刘睿子孙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这样看来答应得草率的不是赵寄,是他。

    细数韩昭这一生,能真正走进他内心的人太少了。

    除了至亲骨血,竟连一只手也凑不满。

    多疑凉薄,韩昭早就认下了这样的评价。

    好比今天,事情的始末他早已清楚,但他并不心疼赵寄因受欺辱而愤怒的内心,只恼恨他的愚蠢与鲁莽。

    如今冷静下来,才在见到赵寄眼泪的时候生出一点单薄的愧疚。

    赵寄韩昭不配做他的师父,韩昭不否认。

    他性子犟、脾气臭,没有教人的经验,也没有为长者的慈心,可以完全不适合做人师父,但命运把赵寄塞给了他,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韩昭掀起衣服在赵寄床边坐了下来。

    床边的响动惊扰了睡梦中的赵寄,他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韩昭没有去揭穿他,而是拿出一瓶红药,一边给赵寄上药,一边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大哥。”

    “他很优秀,比我优秀千百倍。”

    韩昭的大哥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十岁时,他就熟读百家经典;十四岁,与当世名士辩论,无人可敌……旁人都他们韩家在出了一位开国功臣后又要出一位国士之才。

    但是,韩昭的大哥并没有得到一展才华的机会。

    “但他死了。在一切抱负还未能展开的时候,死了。”

    韩家的败落牵连了大哥,四处奔走无门后,他咬牙投军,却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也没留下。”

    就算他后来给大哥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什么都来不及做而死掉,就什么也不是。

    韩昭的故事很短,但他想让赵寄明白的东西很多。

    直到韩昭给赵寄上完药,他依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韩昭知道赵寄是恨极了他,但惯于孤高冷硬的他不知道怎么修复这道裂痕,也习惯于不去修复。

    他明天就要走了,原本算今晚与赵寄好好话别,最后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黑暗中韩昭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剩下的红药,起身走了。

    ……

    第二日的光照入房间的时候,赵寄在遍及全身的酸痛中醒来。

    他知道昨晚韩昭的到来,也听到了那番话,但没听懂。

    赵寄依旧生着韩昭的气,于是在听到门外的动静时,把头扭向了床内侧。

    门被人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不管你再怎么哄,我都是不会轻易消气的。赵寄在心底冷哼,委屈却少了不少。

    然而入耳的却是一个清灵明快的女声:“还没起呢,太阳都嗮屁股了!”

    惊讶之下,赵寄猛地回头,看到了卫遥笑意盈盈的脸。

    来的是卫遥,也只有卫遥。赵寄原本飘飘然的心一下跌到地上,摔得生疼。

    赵寄嘴角蠕动半晌却只没好气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他心情不好,对平时亲近的卫遥也冷言冷语起来。

    卫遥好笑又好气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卫遥也知道赵寄在气什么,也不和他计较,放下手里的篮子解释道:“韩大哥走的时候嘱咐我来照顾你的,这不,早饭都给你送来了。”

    韩昭让她来的?干嘛不自己来?

    赵寄越想越气,赌气道:“我不饿。”

    赵寄的孩子脾气让卫遥无奈,她抱手立在赵寄的床前:“咋的?要一直气下去?饿死自己?等到两个月后韩大哥回来抱着你的尸体痛哭后悔,然后你就高兴了?”

    “当然不——”赵寄到一半猛地顿住。

    等等!两个月?什么两个月?

    他大惊,翻身而起,盯着卫遥追问:“你什么两个月?他出远门了?”

    意识到这点,赵寄不顾背上的伤口,拉着卫遥的手腕追问:“他去哪了?”

    激动的赵寄吓了卫遥一跳,她诧异地回道:“南边,是做买卖。你不知道?”

    赵寄的确一无所知。

    做生意?

    士农工商,商者末流。韩昭那么骄矜孤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做生意?

    何况他们最近也不缺钱。

    赵寄追问:“去哪座城?做什么生意?”

    卫遥摇了摇头:“韩大哥没。”

    没有得到答案,赵寄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安。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衣服,拔腿冲出了屋。

    这举动来得突然,卫遥甚至来不及阻止追问便见赵寄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了院子。

    赵寄沿着巷子奔跑,然而他一直跑到大街也没见到半点韩昭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韩昭了。

    韩昭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赵寄觉得难以置信,或者,不敢相信。

    韩昭的不告而别与去向不明让赵寄慌了,他怕韩昭再也不回来,他怕自己被丢在这陌生的地方。

    韩昭是有理由抛下他的,他做错了事,错了话。

    他,韩昭不配做他的师父——

    韩昭是母亲死后唯一一个给赵寄家般温暖的人,赵寄非常害怕再度失去这份温暖。

    而韩昭在争执后不告而别,给了身处异乡、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赵寄一个“韩昭会丢下他”的信号。

    经过方才激烈的奔跑,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开始往下淌血,但赵寄一点感觉不到疼。

    他颓然地跪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看着异乡的城郭,只觉自己是被风卷起的一粒的尘埃。

    飘啊,飘啊,终究还是没有归宿。

    作者有话要:  吵架一时爽,求和火葬场(两个人都是)

    韩昭:我一点都不在乎赵寄,对他好只是出于利益考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