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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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弯缺月如勾,挂在天空中,照耀着苍茫广阔的平原。

    夜空下,两匹骏马若箭掠过映月湖,正是夤夜出城的赵寄与韩昭。

    韩昭骑着黑色骏马,若低掠的鹰隼飞过枯草之上,他身后十步远,赵寄紧追不舍。

    见实在超不过韩昭,赵寄开始耍赖了:“师父,等等我啊!”

    韩昭回头看了一眼赵寄,短促地笑一声:“自己追。”罢,更全力地驭马,掠过了映月湖。

    赵寄见自己的“撒娇”不管用,也闭上了嘴,平尽全力追赶韩昭。

    风刮过耳边的感觉让韩昭感觉很畅快,告别战场之后,也只有在策马奔腾的时候他才能再度感受到血在身体里“沸腾”的感觉。

    今夜是赵寄想“胡作非为”,韩昭也借着陪他胡作非为的名头,任意一把。

    全力跑了一个时辰,北望山已遥遥在望,这里只是山脉的一处,不是关隘,凉州的“咽喉”龙渊峡谷还要往东行三个时辰。

    一夜的时间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龙渊峡谷,所幸赵寄的目的地也不是那里。

    见目的地近在眼前,赵寄慢下了马:“师父,不行了,跑不动了,又是您赢了。”

    此处名为回首峰,是这片广袤而平缓的区域里难得的高岭,八年里,韩昭带赵寄来过好几次,每次他都带着赵寄爬上最高的山峰,带他眺望东南,在他脑海与胸腔中勾勒下中原的每一寸山河。

    听到赵寄认输韩昭慢下马,回身等赵寄追上来。

    赵寄驭马上前,却在靠近韩昭的时候突然出手攻击,无奈韩昭早有准备,轻巧地挡下赵寄的偷袭。

    两人拳脚相交,有来有回,从马上到马下,最终以赵寄被韩昭制服在草地上作为结尾。

    赵寄连连求饶:“认输了,认输了!师父您轻点。”

    韩昭嘲讽:“个子是有我高了,但功夫还是再练二十年吧。”罢他收力起身。

    然而就在他松手的同时,赵寄突然攻击他的下盘,韩昭闪退不及,吃了赵寄一招,倒在了草地上。

    他立即起身,但赵寄却已压了上来,意图用全身力气制住他。

    韩昭出拳,被赵寄抓住手腕,韩昭出脚,被赵寄抵住大腿,韩昭欲全身发力摆脱赵寄,但赵寄却趁机往韩昭敏感的颈窝里吐了一口气,顿时韩昭全身一麻,软了力气。

    韩昭知道赵寄这子不折手段,但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取胜耍这种伎俩,一时恼羞成怒:“逆徒!”

    赵寄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嘴:“师父你过,比试之中各凭本事。因为这句话,我可没被你胖揍,现在你吃亏了就要耍赖了吗?”

    论诡辩韩昭可不是赵寄的对手,他无言以对,只能沉下脸质问:“所以你是想把时候的账讨回来了?”

    赵寄脱口回道:“我哪敢?”也舍不得。

    虽然韩昭面上不显,但心里颇为受用,短暂的失力效果消失后后他抽出腿,一脚把赵寄踢开。

    赵寄被踢得在草地上滚了两圈,然后麻溜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这次他真的认输了,不敢搞幺蛾子了。

    虽然赵寄皮但也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再和韩昭闹就不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一脚了。

    可惜了他苦练这么多年,还是不过韩昭。

    赵寄神情遗憾:师父要弱一点就好了,那样他就……

    ……

    回首峰周围人烟稀少,仅有一条道可以直通山顶。

    牵马沿着道而上,越高视野便越开阔,此时大地已陷入了夜,远处的平原沉寂,在夜色中微微起伏,尽头似乎可以望到一点城池的影子。

    今夜月暗,天上繁星璀璨,明灭不定。

    赵寄坐到崖边,拿起一坛酒除去泥封,放到韩昭面前,然后又给自己拍开一坛,朝韩昭一举坛:“师父,请。”完捧着就隔空往嘴里灌。

    韩昭提起赵寄递给他的酒坛顺着坛沿大口吞饮,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润湿脖颈。

    两人一口气便是一坛。

    最后一口喝完,赵寄放下酒坛,高喝:“痛快!”

    迟一步喝完的韩昭也放下酒坛,仰头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放声笑了起来。

    咋闻韩昭的笑声,赵寄诧异地看向他。

    只见韩昭俊逸的眉眼舒展,神情畅快,是他极少韩昭脸上见到的逍遥恣意。

    赵寄的记忆里韩昭总是古井无波。

    他肯定韩昭不是面瘫,也不是天生无情无欲,这幅沉静像历经世事沧桑后看什么都风轻云淡的从容倦怠。

    他遇到韩昭的时候韩昭那么年轻,又能经历什么呢?

    赵寄不知道,韩昭从来不与他提以前的事。

    赵寄在仰慕着韩昭的强大自若的同时也在渴望从他身上看到不一样的面孔。

    比如现在这样。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像韩昭这样的人,合该恣意张狂、不可一世。

    韩昭笑够了,也发现赵寄看着他发呆的傻样,好笑地问道:“看我干嘛?我脸上开花了?”

    赵寄呆滞地回道:“师父,你笑了。”

    韩昭反问:“那又怎么了?我平时不笑吗?”

    不一样。

    韩昭平时要么讥笑,要么冷笑,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畅快又豪迈地笑过。

    如此,意气风发。

    真好看。

    赵寄差点把这句话出来,不过他及时住,匆忙收回目光,灌了一口酒。然后笑嘻嘻道:“师父心情看起来很好,有好事吗?”

    “有啊。”韩昭神情戏谑,“终于把某个讨债鬼养大了。”

    赵寄:“谁?您谁?”

    韩昭凉凉地看了一眼明知故问的某人,开了一坛酒继续喝起来。

    赵寄笑了,趣道:“师父,这讨债鬼有两种;一种是来追前世的债的,一种是来欠下一世的债的。您的是哪种?”

    韩昭反问:“你觉得你是哪种?”

    赵寄不假思索回道:“我当然希望是后一种,而且,我还不想只欠您一世,最好欠上百世千世。”如此也好生生世世与韩昭纠缠。

    韩昭斜眸瞪了赵寄一眼:“想得美。”罢继续喝起酒。

    赵寄一愣,仓促地移开了眼。

    玩笑话韩昭不至于生气,赵寄也用不着惶恐,他只是被韩昭这一眼瞪得心尖发痒。

    赵寄望着东南,等自己的心绪平静。

    他现在看的放向是韩昭经常指给他看的方向,那里有东都、有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那里不用特地经营便能轻轻松松地比凉州富庶繁华。

    那里是中原,是赵寄自十二岁以后便再也没回过的地方,他都快忘了中原的山水。

    “师父想中原吗?”赵寄开口问道。

    喝够了酒,韩昭把提着酒坛的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望着远山:“想,每一晚都在想。”

    他想着带领铁骑征服那片土地,想着让赵寄登上天下至尊之位,想着自己掌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煊赫一世。

    赵寄又问:“师父,东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所有人都想入主东都,但他连东都什么样都不知道。

    东都?

    韩昭愣了一下。

    东都时什么样的呢?

    东都对野心家来是权力的中心,对投机者来那里是机会的温床……

    但它本来的面貌是什么样的呢?

    “一山以依,二川相抱;宫阙巍峨,琼楼神丽;朝歌夜弦,夜不闭市;沽酒一壶,倚栏当风,看洛水楼船,月色溶溶。当是,东都风流……”

    韩昭尽力向赵寄描绘着他记忆里的东都,然而到最后却依旧觉得差几分意境。

    东都给他留下的美好记忆都是八岁前韩家未没落时的,后来他要么居于外地要么为了权势疲于奔命,哪有空去欣赏巍巍东都?

    听完韩昭的描述,赵寄更肯定韩昭的过去不简单,出身平凡之人是不会这样形容一个地方的。

    普通人只看得到每天的衣食住行,看不到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过,虽然华而不实,但也的确如浮楼幻梦,令人向往。

    赵寄叹道:“原来二十年前的东都是那样的吗?”他以为自从灵帝登基之后整个国家就衰败了呢。

    赵寄无心的问题却让韩昭突然一震。

    二十年前?不,他的是一百年前。翌朝盛极时的东都,他为之献出了毕生心血的大翌的东都。

    韩昭心情忽然沉郁下来,闷头灌了一口酒。

    他旁边的赵寄忽然兴奋起来,志气昂扬道:“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东都到底是什么模样!”

    韩昭不想扫他的兴,应和着问道:“怎么去?”

    赵寄伸出手一边比划一边描述:“我要穿着英武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从东都城的正门进入,身后是招展的旌旗和属于我的纪律严明的军队,我会带着他们一路穿过长街,直达未央宫……”

    这话时他眼中闪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灼灼耀目。

    听到赵寄话的中心全是自己,洛阳反倒沦为他唱主戏的台子,韩昭失笑,调侃道:“这不是看东都,是让东都看你。”

    “那又何妨?”赵寄着站起来,对面前的山河张开怀抱,“我何止想让东都看我,我还想让天下看我!”

    “好!”韩昭为赵寄的话喝了一声采,然后半调笑半认真道,“那也让我看看。”

    赵寄回身对着韩昭,眉毛一扬:“那是当然,师父必须在场,最好还要在我身边,与我并肩。”

    若唯一想邀请的观众不在,那么就算被天下注视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  韩昭:那让我也康康。

    刘稷(笑):看!给看!不止让您看我穿盔甲的样子,不穿的也成……

    韩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