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索命
这晚的夜很黑,北风唰唰地吹。
宋家家主于高床软枕上酣眠,忽然屋内起了一阵冷风,他被冻得一个哆嗦,迷迷糊糊中他瞥到一个黑影坐在自己床头,顿时被惊得睡意全无。
正在他欲叫喊的时候,一道寒光横到了他脖子上。
韩昭沉声开口:“我有些话想,所以希望你能先安静一点。”
宋业发现韩昭脚下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后塞住嘴的人,正是他的儿子,也参与了谋反之事,他又惊惧地看了一眼韩昭泛着冷光的枪尖,点了点头。
漆黑的屋里响起了韩昭低沉平缓的声调:“宋家是凉州的老氏族了吧。”
“自三百年前便扎根凉州,逐渐壮大,其间也出了不少名士。太过久远的我不敢妄言,就我认识的一个出身凉州宋家的人吧。他叫宋廉,曾在反王作乱的时候,带领三百勇士勤王保驾,以身殉国,被荣帝追封为护国公……”
宋业知道韩昭的是谁,那是一百年前的人,他的画像如今还高挂在宋家祠堂里。
韩昭继续了下去:“我与他没过几句话,但我佩服他。”
“我原以为你们一族虽不尽如他一样忠勇,但同出一脉,至少有点忠义,结果发现原来他只是你们一族的异类。”
“他为保护皇帝而死,而你们却举族密谋毒害主君,同是姓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宋业又惊又惧,他不明白韩昭这个是什么意思。宋廉一百年前就死了,韩昭和他过话?疯了吗?
“来作为一个有过弑君之举的人,我没有斥责你们的立场。”
“但我不明白,刘玄有像当初刘睿对我那样,将你们逼入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绝境吗?”
刘睿?敬帝?
宋业摁下心底的惊惶,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
韩昭低声报上了他从未在此世吐露过的名号:“韩昭,韩崇光。”
宋业大惊,慌忙道:“韩崇光明明是一百年前的人,你休要装神弄鬼恐吓老夫,老夫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凉州的事。你老夫谋害主君,证据呢?”
韩昭平淡回道:“我来不是开堂审案,什么证据?”
“刘玄没有做过对不起宋家的事吧?还是我记错了?他的确如你们期待的一般给予你们想要的吧?”
“他沽名钓誉,明明是宋家把他推上实权之位,他却反过来压宋家……”宋业数落刘玄的不是,似乎刘玄才是那个万恶不赦之人,“你如今归来,正是自投罗网,最好快快离去,休要让老夫叫人!”
韩昭觉得可笑。
刘玄掌权以后丞相是宋家的,凉、益二州三成的要职都是宋家人,宋氏子弟适龄者皆有官位,若果这便是宋业的压,那么什么叫重用?把凉州都给他们吗?
刘玄从未想过除掉宋家,他们却不急也跳墙,见他杀了宋琮与宋世,以为自己的不轨图谋暴露,便赶尽杀绝。
韩昭来不是与这些人辨是非,只是挨个通知死因,然后送下地府,于是此刻也不与宋业辩驳,只道:“你听完了自己的死因,该上路了,放心,下面有很多人等你。”
很多人?韩昭来之前还去过其他地方?
借着微弱的宋业撇见到枪身上还未干涸的血,心胆俱寒:“来——”
然而他只叫出一个字,便被韩昭的枪划破了喉咙。
鲜血染红了锦被,不少喷溅到韩昭身上,融入黑衣之中。
宋复见到自己父亲被杀瞪大了双眼,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韩昭提枪朝他缓缓走去,抬起枪,落下……
宋家最后一个凶手,解决了。
但还有周家、王家……韩昭用床帐擦去枪身上的血,离开了宋业宅邸。
一夜之间凉州权贵大范围的遇害终于惊动了侍卫,最终他们将韩昭围困在周家府邸。
韩昭挟持着周家现任家主——周源的同胞兄弟周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进一步,侍卫们便退一步。
伪朝负责接管凉州的守将带兵来了,周源也来了。
周源隔得老远朝韩昭喊话:“韩昭,放了他,我让你安然离开凉州。”
他此话惹来了宋家与王家等家主遇害家族的侧目,然周源此时可顾不得他们的想法,只关注着自己兄弟的性命安危。
周源也知道关心自己兄弟的生死?那他知道他弟弟的所作所为吗?他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韩昭不知道,也不想问了,这一夜他看过太多世家人的丑态,也看透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悔改的。
韩昭手一抖,割破了周泰的脖子,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周泰抽搐了两下,软倒在地。
周源悲愤至极,红了双眼,吼着让人将韩昭处死,士兵们也一拥而上。
所有人都以为韩昭杀了周泰这一个护身符后必死,然而却在接下来看到第一批朝他冲去的士兵如同被割的草一样倒下。
剩下的士兵看得胆寒,一时不敢上前。
韩昭挽枪厉喝:“不想死的,退下!”完大步朝外走去。
人死带来的威慑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很快犹豫的士兵们在首领的指挥下再度向韩昭冲来。
但韩昭仿佛杀不死一样,就算受了伤行动也不曾迟缓,他杀人的动作就像割麦子一般简单,他身上被血完全浸透似浴血修罗……哀嚎充满了院子。
领队的将领看出他手下的人惧怕了这个煞星不敢上前,于是下令:“撤下,上弓箭手!”
一排排埋伏好的弓箭手从墙头冒出来,只待士兵退下之后便箭如雨下。
韩昭怎能任由他们得逞,他挟持了一个士兵作盾,后退撤回廊下,取道后巷离开,漫天的箭雨落下,却未能射中韩昭消失在檐下的身影。
后巷依旧有伏兵,伏兵的领队见韩昭从这个方向出来眼睛一亮,当即就要带人上前捉拿韩昭,然而只见韩昭将手里的士兵一推,轻巧地将其制住,挟为人质。
领队没料到韩昭如此厉害,就算受了伤制服他也跟制服一只鸡崽子一样简单。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都大。
这个人比一个兵好使多了,韩昭挟持着他,至少在这里的他的手下不敢上前。
趁着前院的人追来的间隙,韩昭夺了一匹马意图冲出周家。
前路依旧重重叠叠的包围,韩昭将手里的人质推下马,催马将其提到最高速,算一举冲破包围……而对面的士兵则对韩昭竖起了枪。
高速骑兵冲击列阵的步兵在战争中是非常克制的,然而今天韩昭只有一个人,他能靠的只有和面前的士兵赌谁更不要命。
毫无疑问,韩昭赌赢了,士兵们在他冲到面前时胆怯地躲开,而没有人阻挡也使韩昭的马不加减速地冲破包围圈,来到了街道上。
然而追捕并不算完,还有骑兵,还有弓箭手……离开了空间有限的宅邸,他们便能施展开了。
挡路的士兵被韩昭接连斩落,飞来的箭矢大部分却只能靠身体承受,所幸骑射大大影响了弓箭手的准确率,而距离也减损了箭矢的威力……
箭带着破风声刮过耳边,听起来像鬼魅的尖啸,在对他:就把此处选为终局吧,如此便不必这么累了。
累吗?好像是有点。
韩昭分不清这重生的一世到底是活着还是行尸般的活动。
他再未感受过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的感觉,对什么都缺乏热情,仅凭着一点执念驱动自己的作为。
他韩崇光终究不是此世之人,所以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有一股疏离感。
前世在高位积累的眼界与经验,加上系统给的辅助,让他以为自己能走出了一条更轻松、光明的路,没想到一回头依旧是尸山血海、声名狼藉。
与这个陌生的世界好不容易经营的一点羁绊,也被一朝斩断。
学生、朋友、同道、徒弟……都没了。
本该在百年前化骨成灰之人,缘何还要来此世受这一遭罪?
到底有什么意义?
功耶?过耶?
由后人评就好了。
他到底执着什么呢?他到底在意什么?
【大大!心箭!】
不知是谁射出的一支箭,带着非常的准确率与威力,若能命中怕是会要了韩昭的命。
但1.0的声音叫醒了韩昭,他反手用枪偏朝自己后心飞来的箭,箭受力变向,只划伤了韩昭的手臂。
这套动作韩昭几乎是下意识完成的,如同他在前世的征战中表现的那样。
——就算产生迷茫,他也会下意识地求生。
是内心依旧有不甘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行为,所以才会被唤醒,才会与系统达成交易。
什么不甘呢?
不甘于那样的遭遇,不甘于那样的命运,不甘于那样的结局。
韩崇光不欠刘家的,凭什么要不得好死?
韩昭不欠老天的,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一切,一身孑然?
凭什么他付出了努力,却不能得到他该得的?
韩家的荣耀,昭阳的幸福,嫂嫂的安宁,刘玄的未来……一切都非要在他面前毁掉吗?
韩昭想不通,所以不肯向黄泉。
他要留在世间向老天要个答案,问他是否真的要如此薄待韩昭,看人世是否真的半点也不值得……就算是,他也要证明天命压不垮韩崇光。
所以韩昭没有停下手里的枪,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尸体铺就的生路。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