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任丰年盘着腿在床上,听着他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虽然她已经没了记忆, 但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在想, 他到底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呢?
扭曲的,疯狂的, 绝望的,欲壑难填的。
他的父亲奉元帝当年, 是以太子之位顺利一路登基的。而他的母亲, 出身于书香世家,虽不显赫, 却是长安有名的才女。她自十五岁便入了东宫,成了奉元帝的太子妃。
太子妃没什么不好的, 自来自来体恤宫人,悉心侍奉丈夫, 孝敬公婆, 且她年轻又貌美,雍容大气,顺利的成了奉元帝的心尖宠。
事情发生在一个傍晚, 太子妃偶有些不适, 立请了太医来查, 却诊出她有了两月的身孕。
她有些喜出望外,想起平日里温柔深情的丈夫, 便想给他一个惊喜,便叫自己宫人们都不要出去。
天色晚了,太子迟迟不归, 她佯装自己睡下了,却偷偷披了衣裳去前殿书房寻他。
灯影朦胧下,她却瞧见丈夫与他的奶母媾和,白腻的身体与阳刚健壮的缠在一起,汗水一滴滴顺着肌肤流下,粗重的喘息和柔媚的呻|吟暧昧交融,两人正是情动时,双唇不住吻在一起发出啧啧水声。
太子妃只是站着,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第二日她发了烧,流了孩子。见到闻讯赶来的太子,她只是淡淡笑道:“臣妾无事,您不要担心。”
过了一两年,东宫里的妃子有了孩子,太子妃坐在高位上,笑得柔和,她甚至还把有了孩子的孺子捧得很高。太子见了也十分高兴,便更加宠爱这个孺子,自然也并不曾忘记他的正妻。
直到他登基为止,后宫仍旧是其乐融融的。
照着史书上写的,太子妃在太子登基后,便成了皇后,而那个孺子也成了贵妃。
皇后在皇帝登基头一年,便于正午产下一子,被视为大吉,而她的儿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年轻的皇后看着窗外的风雨和怀里的孩子,目光轻柔淡然。
后来在太子八岁时,皇后生昭安公主难产而死。
贵妃张氏因出身高贵,又与皇后情同姐妹,便被封为新后,受先帝之命抚养太子与昭安公主。
任丰年听到这里,其实并不觉得有甚么特殊的,顶多就是先帝和他的奶母……咳……是吧?
但是,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先帝私事,皇家出这样的丑事,她也没什么惊奇的。
她在陛下的怀里动了动,挪了个位置,仍旧有些不适应。他拢住她白润的肩膀,继续低声道:“事实并非如此。”
张氏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陛下死掉的两位兄长,并没有一个是她生的。
甚至连张氏自己都不知道。
先帝做的事,远远比旁人想象的要多。
元后知道皇宫里的一切秘密,但她只是在背后默默看着,不予置评,也并不揭穿。她只是在暗处看着那些私密的、见不得光的腐臭玩意,而她高贵美丽的面庞却笼罩在阴影里,晦涩难言。
先帝对他的那位奶母很好,把人养在宫里,时常去探望她。而这位奶母叶氏,并不如何风华绝代,不过是个极有成熟丰韵的妇人,她的眼角眉梢甚至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在她笑的时候有些明显。
但显然,先帝很喜欢她。
喜欢到,愿意为她杀死自己的孩子。
来也是张氏自己运道不好,叶氏两次有孕,皆与她怀胎的时间相仿。于是在叶氏要生产的时候,张氏的吃食里头便被加了催产的虎狼之药。
两次都是早产。
但太医只是,娘娘的身子较虚,皇子在肚里留不到足月。张氏为了这话还忧心忡忡的,好在两个“儿子”身子都很健壮,后头也顺利成年了。
任丰年听到这里,面上便多了几分怔然。
她蹙眉道:“那……那张贵妃原本的孩子呢?”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他不会让皇室的血脉流入民间,因为这并非是件利于根基的事体。”
言下之意,自然不必多。
任丰年也不知该什么,先帝为了自己与叶氏的孩子能有高贵的出身,便杀死了自己与张氏的孩子……
他们有了鸠占鹊巢而来的身份,出身高贵的母亲,和父亲的宠爱,但却不知道,自己是立足于另外两个孩子的惨死。难怪张氏还是孺子时候,将将生完孩子,先帝便愈发宠爱她了。
原来是为了弥补她失去的孩子。
这个可怜的女人当时可能也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得了殿下的真心宠爱呢。
陛下见任丰年面露不忍,却淡淡的道:“不要为过去的事伤心,并没有意义。”
他继续下去。
原来皇后知道先帝与奶母叶氏的事体之后,便遣了许多宫人盯住叶氏那头,于是便知晓了许多秘密。而正是因着她晓得张氏的头一个孩子,实则是叶氏所生的,便作出非常高兴,并毫不介怀的样子来。
因为她知道,先帝对叶氏的爱,是扭曲而深沉的。她无力扭转,但也不能让自己受到波及。故而便十分心,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让张氏和她的“儿子”们受到委屈。
太子出生时,皇后的心里便埋下了忧虑。
因为她虽不了解枕边人,但也多少能明白一些他性情的扭曲。
她越想越觉得恐慌。
先帝待她很温柔,即便再宠爱张氏也叶氏,也会每月都来她的寝宫,与她共度良宵。
但先帝的好处难道能是白来的么?他宠爱张氏,那是因为张氏死了孩子,还像个蠢妇一样为叶氏养孩子。那她身为皇后,是否也会步张氏的后尘呢?而她的儿子呢?难道也要为叶氏的孩子铺路么?
皇后并不知道。
但她知道枕边人的疯狂,她并不认为那一丁点的道德感,会使他醒悟。
当然,她也并非是个善良的人呢。她既与他肩并肩站在高处,那么,无论是谁,也不能让她狼狈的走下来。
于是皇后便在某次中秋宫宴上,为先帝挡下了刺客一剑,而那个刺客也刎颈自杀,毫无线索。皇后重伤,却意外的活了下来。她看见先帝温柔多情的眼里,仿佛隐约有她的影子。
那段时间他待她很好,每日都来瞧她。
虽然他还是惦念着叶氏的,就连她宫里新得的珍贵贡缎,也是叶氏先挑的。
皇后后头意外的怀孕了。
她不是很在意这个孩子,因为她的太子长得很好,才智双全,又颇有君王之气。她根本就不需要另外一个孩子来搅局。
所以她顺理成章地,因为先前受伤过重,难产死了。女人临死前还拉着先帝的手,温柔美丽的眼眸里盈满泪水,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秀口微张,却甚么也没成,便闭上了眼。
美人千面,先帝见到的始终是她最温柔善良的一面。
没人知道先帝是怎么想她的,真的对她有情,还是全然的愧疚。至少在太子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好好活下来了。
然而皇后并没有死。
她在“死”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付出了那么深重的代价,再醒来时也不能被称作为是一个人了。她的四肢都被术士以粗长的银针架成原本的样子,她的头脑也开始日复一日不清醒起来,一张脸也老得很快,每日不得不用很多铅粉,才能把自己涂成尊贵雍容的样子。
但她丝毫不后悔。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唯一的儿子,变成真正的君主。
她知道张氏一直有点心思,在她仍在后宫时便知道。但她并没有把这些苗头扼杀,反而一点点煽风,把那么一丁点星火,煽成燎原烈火。
她知道儿子过得很不好。虽他生来就适合那把龙椅,但他可以变得更好。所以她只要静静的看着他受苦就好,受尽磨难,才能浴火重生。受到背叛和毒害,才能成为一个凌厉果决的君王。
而身为一个真正的君王,并不需要过多的仁慈,那只会像腐败的藤蔓一般纠结缠绕,束手束脚。
当然,她知道昭安公主那些动作。昭安虽是她生的,却是被张氏抚养长大的,所以跟张氏亲近不也是自然的么?
况且她的性格有些像张氏,成不了大事。
她的儿子一直像她想象的那样,跌落谷底,又强硬地,在血泥里站起来。他学会的越来越多,眼眸深处也变得漠然。
但那个姑娘的出现,却使她有些不安。因为儿子很怜惜那个女孩,甚至满心都是她。
她觉得儿子又有些像丈夫,为了情爱会变得扭曲,他甚至不择手段的把爱人留在身边。
而那个姑娘就像是叶氏。
她们真的幸福么?被男人宠爱得再多,也比不上她为了儿子付出的那些。
真是可悲呢。
儿子是知道她的存在的,自从他回宫开始,就发现了她那些暗线的存在。
但是他并不在意,甚至在确认她是谁后,丝毫没有迫切想见她一面的意思。
任丰年听到这里,便猜测道:“先皇后……她把我弄到她的坟墓里,是因为嫉妒?嫉妒你喜欢我,却丝毫不感激她这个母亲?”虽然两种感情不冲突,却实在令人沮丧。
他毫无意义地笑了笑:“不是。”
他的母亲,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她已经不会和姑娘争风吃醋了。
她只会考虑得失利弊。
而她只是觉得,任丰年的存在,不利于他成为一个为千古传颂的帝王,仅此而已。
他道:“朕亦派人同她过,你的存在与政事没有任何关系。”
但很明显,她没有听进去。
任丰年睁着一双杏眼,眨两下示意他继续下去。
他道:“是朕的疏忽,让你受苦了。”
他知道母亲掳走了她,但他却无法阻止。因为从很久以前,她便早就埋下了祸根。就在那次吕氏山庄起火,她仓促离开。原本以为那次是见了血腥,惊吓过度又磕了头,才使她失了记忆。
但却不是这样。
他的母亲从那时,便已布好了局。
使任丰年失忆的是一种蛊虫,是母亲从苗疆求来的。他从前自然也有听过,但那时一向以为这样的事情太远,并非是他们会触及的。
但没想到从最初时,这些东西便已在姑娘的身子里蛰伏了。
任丰年偏头问他:“然后呢……?你又是怎么服她的呢?”
他摸摸她的脑袋:“对于她啊,不需要服,只需要比她更强。”
他的母亲不会被任何人服,唯有当她发现自己的弱,才有商榷的余地。
任丰年还想问,但他显然并不愿意下去了。
他还是很坚持,那些更残忍可怖的事情,他想保留在自己心里。
任丰年有些遗憾,只得道:“好吧……”
他吻吻她的额头,轻笑道:“睡吧。”
任丰年抱住他结实的手臂,蹭蹭他的肩膀,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而他却整夜未眠。
任丰年再也没有提过那夜的事体了,甚至都不怎么会回想起。
春雨细润,天色微青。
这日是任丰年被册封为后的日子。
对于宝妃任氏的册封,文武百官反应各不相同。但却无人能找出确凿的理由来反对,毕竟陛下唯一的皇长子,就是她生的。不封她封谁呢?
而任丰年其实也并不十分忐忑,横竖日子就是这样过,经历了那些事情,她发现这些百官絮絮叨叨的闲言碎语,压根不是事。
是是是,她出身的确算不上好。
可是谁教你们陛下心悦她呢?
任丰年有些得意起来。
但后来她就发现,当皇后也没什么好的。
他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众妃嫔仍旧不敢招惹她。她仍旧在皇宫里横着走。
海棠园里的垂丝海棠又开花了,任丰年抱着儿子赏花呢。
臭子咿咿呀呀的,身上一股奶味。任丰年凑近些,在他脸上印了个红唇印。宝宝一无所觉,还是笑得开心,任丰年也难得露出了温柔的神情。
她似有所感,抱着孩子转身,却见他站在花树下。
帝王雍容,眉目淡漠。
她叹气,对着胖宝宝道:“你看你父皇,成日板着脸……你往后可不要学呐!”
“因为除了你娘我,还有谁会喜欢他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