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溪哄了林一会, 两人才继续睡觉。

    直到感觉到钟溪的呼吸逐渐均匀后, 林突然张开了眼睛, 眸中一点都没有睡意。

    他轻手轻脚地将钟溪搭在他腰上的手移开，坐在床沿盯着钟溪的睡颜看了半天，才轻轻凑上前，面无表情地在钟溪唇角上亲了一下。

    哪怕是亲吻, 林的脸上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接着冷漠地起身，随手拿起了光脑，一边拨通相修泽的通讯一边赤着脚往外走。

    相修泽所在的第二星系和首都星日夜颠倒，所以相修泽一般找他通话都是在首都星的白天，这样不会扰到林休息。

    这还是他第一次白天接到林的通讯。

    相修泽正在吃午饭, 也不用避着人，直接接了通讯。

    “林啊，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林拉开落地窗走到了阳台，看了看外面的瓢泼大雨，声音冷淡：“相修泽, 你什么时候回来？”

    相修泽手中的叉子突然一顿，直直落到了盘子里, 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沉默了半天，相修泽终于不再逃避现实，他闭上眼睛, 声音微微发抖：“林。”

    林眼皮都不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相修泽张口似乎想问什么，但是所有的疑问都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句轻飘飘的：“现在就回去。”

    林又问：“体检日期？”

    相修泽像是个木得感情的问答机：“下个月七号。”

    林算了算时间，还有两周。

    林：“好。”

    相修泽轻轻吸了几口气，才有些难过地喃喃道：“对不起林，D这边暂时还是没有办法。”

    林声音没什么感情波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握住了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着光滑的地板：“没关系，谁想将我送去第四星系，我把他们全杀了就好了，不用担心。”

    相修泽：“……”

    相修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艰难喘了几口气才道：“林？你……你之前不是并不在意这个吗？”

    林握着刀的手猛地握紧：“我已经不是十四岁了。”

    相修泽一愣。

    相修泽死死握着光脑，犹豫半天才咬着牙问：“是因为钟溪吗？”

    林一个字没回，直接把通讯挂断了。

    林将巴掌大的光脑直接扔在地上，光脑碎裂成一堆零件，散落在地上。

    一道雷电劈下，将他的脸色照得一片煞白。

    林就保持着呆呆盯着虚空的姿势在阳台上坐了一晚上，直到雨越下越，天边微亮，他才起身，将地上散落的零件捡起来，手指翻飞，只用了十分钟就将所有零件组合在一起。

    按开开关键，光脑微微亮了。

    林扫了一眼，拿着碎屏光脑悄无声息地回了房。

    钟溪还在沉睡，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轻轻一陷，他本能地抬手摸了摸，正好揽住了林的腰身。

    林浑身一僵，接着飞快放松下来。

    钟溪把林扒拉到了自己怀里，无意识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他睡觉。

    林的眼睛微微张大，呆怔了许久，才轻轻回抱住钟溪，将脸埋在钟溪怀里。

    一个时后，钟溪醒来，看到他怀里的林睡得正熟，也没吵醒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暑假已经到了，林不用每天上课，钟溪这个社畜却还是要每天上班。

    钟溪做好早饭的时候，林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到了夏天他就嫌热，在家里连拖鞋都不穿，赤着脚走来走去，怎么都不听，钟溪只好随他去了。

    林蔫蔫地刷好牙洗好脸，像往常一样去厨房给钟溪帮忙。

    钟溪正在煮绿豆汤，看到林过来，勾着他的腰亲了他一下：“早。”

    林早。

    钟溪：“我走之前熬好绿豆汤，你记得等凉了之后放在冰箱里，到时候就能喝冰镇绿豆汤了。”

    林靠在墙上看他煮绿豆，点头。

    钟溪叮嘱：“但是别喝太多，只能喝一碗，听到没？等我回来要是看到你把整锅都喝了，当心我揍你。”

    一年时间，钟溪已今非昔比，轻轻松松制住林已经不是困难了。

    林眼睛一弯，：“好啊。”

    钟溪失笑，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好什么好，你又没听我话。”

    林仰着头冲他笑。

    吃完早饭后，钟溪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开车离开了。

    等到钟溪一走，林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钟溪让他等绿豆汤凉，他就什么都不做，站在厨房的流理台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绿豆汤，一动不动地看了两个时。

    确定汤已经凉透了，他才将瓷锅塞到了冰箱里。

    冰镇绿豆汤的过程因为冰箱门拦着他是瞧不见了，只好坐在沙发上，随手开了电视。

    五年时间，他好不容易学会从电视剧中的虚假剧情来找到乐子，但只是一晚上，他再次变回了之前那个看电视只是为了学习里面人的感情情绪和应对方式的状态。

    林面无表情看了一上午的电视，到了饭点的时候，钟溪给他订了一个月午餐的饭店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林看了看面前的清蒸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突然点开光脑，点开钟溪的聊天窗口。

    【钟林林：我想你了。】

    钟溪很快回他：【乖，我也想你了，今天会尽量早点回去。】

    【钟林林：嗯。】

    林味同嚼蜡地吃完了鱼，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之后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雨已经不下了，阳光顺着阳台洒了进来。

    下午三点，林刚喝完一碗冰镇绿豆汤，外面就传来了密码开锁的声音，他一回头，相修泽正好推门走了进来。

    相修泽气喘细细地将行李箱扔到一边，飞快走来：“林！”

    林微微点头，当做招呼，抬了抬手中的勺子：“绿豆汤，喝吗？”

    相修泽一愣，两人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原本相修泽以为林身体中的机械还需要两周才能停止，没想到竟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么快就失效了。

    相修泽怔然看着眼前神色漠然的弟弟，半天才点头：“嗯，喝。”

    林让他坐下，又去冰箱盛了一碗绿豆汤给相修泽。

    相修泽抿了一口：“你不喝吗？”

    林：“钟溪只让我喝一碗。”

    相修泽：“……”

    相修泽不清楚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反正怪不好受的。

    他喝完了绿豆粥，也收拾好了自己混乱的情绪。

    “林。”相修泽问他，“机械是什么时候失效的？”

    林言简意赅：“昨晚。”

    相修泽尝试着问：“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林罕见迟疑了一下，半天才找到一个比较恰当的词：“这五年，好像在做梦。”

    林从刚开始就明白那个机械运作的原理，特例像是一台没有中央处理器的仿生人，无法靠自己来获取外界的所有信息，自然也无法给予任何反馈。

    而D的机械就像是一个暂时替代中央处理器的转接机器，机械中储存了大量应对人类感情的反应，可以在特例需要作出反应时，从那庞大的数据中挑选出最合理的情感反应回馈给大脑。

    现在，那个储存情感反应的机械消失了，林依赖了那东西整整五年，一时间根本没办法适应。

    但是好在特例各个都是智商超高人群，之前那些依靠机械数据才得来的反应既然没有用，那林就从庞大的记忆中主动搜寻到能适合现在场景的反应，再直接表现出来。

    虽然笨拙了些，却不至于让钟溪看出不对。

    就像是一道数据复杂的加减乘除题目，普通人往往用计算器就能轻轻松松得到答案，林却要在一瞬间在大脑中得出答案。

    相修泽的手一紧，半晌才问：“那你累吗？”

    在一瞬间搜寻并迅速模拟出他并不懂的情绪，脑子不会觉得疲累吗？

    林摇头：“不累，我学东西很快。”

    相修泽没话，但是也大概猜到了，林很累，非常的疲累，只是他自己感觉不到，就像是眼前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仅仅只是想象一下那种感觉，相修泽都觉得自己要痛苦的窒息了。

    林看到相修泽极其难看的脸色，迟疑了一下，才：“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相修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现在第四星系的战火越来越烈了，据还有第五星系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首都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

    林对这个并不在意，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相修泽想了想，还是：“昨晚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林点头：“是。”

    相修泽被噎了一下，他知道特例林不会开玩笑，只要出来就明他心中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是……”相修泽尝试着服他收回这个念头，但是无数个理由在他脑海转了一圈，却发现根本对林起不到任何效用。

    相修泽犹豫很久，才：“可是钟溪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一直满脸无所谓的林手指突然一抖，抬头看了相修泽很久，像是在分析这句话的对错。

    三分钟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像钟溪那样一心只想要和他安安稳稳生活的性格，肯定不会喜欢他手上沾血的。

    林眉头轻轻皱了皱，才轻轻点头：“好，那我不这样。”

    相修泽一瞬间心中五味陈杂。

    电视上的电影刚好播到了放字幕，林扫了一眼，对相修泽：“我要出去一趟。”

    相修泽怕他出去杀人灭口，忙问：“去哪里？我陪你。”

    林取了棒球帽带上：“去商场。”

    “买什么吗？”

    “不买什么。”林歪歪头，出一个相修泽之前开玩笑出的话。

    “观察人类。”

    相修泽：“……”

    林和相修泽在别墅旁边的商场坐着，观察了一下午的人类。

    直到五点多，两人才去吃饭。

    相修泽不方便住在钟溪家，陪林吃了个晚饭就回去了自己的住处。

    林回到家，站在阳台看着不远处的天幕。

    夕阳西下，五彩斑斓的光芒涂满了半个天边，林仿佛没有实质的眼睛盯着夕阳看了很久，眸中倒映着彩霞灿光。

    很快，钟溪下班回来了。

    他将包放下，看到在阳台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林，笑了笑，喊他：“林，我回来了。”

    林微微偏头看他。

    钟溪走到了阳台：“嗯？在看夕阳吗？”

    林点点头。

    天边仿佛烧了一把火，将天际烧出璀璨的彩霞。

    林看了看夕阳，又看了看钟溪，他想“比起夕阳，我更喜欢你”，但是总觉得拿夕阳和钟溪比，好像不太对。

    钟溪见他沉思，有点疑惑地问：“怎么了？”

    林看着他，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很喜欢夕阳。”

    钟溪笑道：“那我下回早点回来陪你看。”

    林点头。

    夕阳恍如碎金，我比夕阳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