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妄之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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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风,刚入夏,日头被重重枝叶遮住,虽不炙热,却有些窒息。

    浑身湿透、满脸大汗的沈弄璋赶着常年跟她风雨共度的毛驴大灰,气喘吁吁地飞奔在聿国与穆国交界的天霭山西山,即将接近山脚。

    茂密锋利的荆棘将她单薄的衣服刮出无数破口,汗水血水混在一起,在破口处若隐若现。连大灰也被荆棘刺得直哼哼,沈弄璋不得不悄声地安慰大灰,不要发出大的声响,以免引来后面的敌人。

    大灰似乎也明白她们正在逃亡之中,盯着沈弄璋举在它眼前的胡萝卜,努力强忍着伤痛。

    大灰身上驮着的两个厚布袋也已经被划出几条大裂口,几个精致的胭脂盒滚落出来。

    保不住了!

    沈弄璋心中惋惜一叹,眼疾手快地将胭脂盒全部揽入怀中,看清前路上有一处堆叠的乱石,立即将胭脂盒和大灰身上的布袋都心地藏到乱石背面,确保不会因胭脂盒破损或布袋内香料受损散发出来的香气而将聿国的追兵吸引来。

    处理好布袋,沈弄璋继续拉着大灰的缰绳,没命地向前拉扯着奔跑。

    身后传来聿国追兵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彼此通消息的喊声:

    “那奸细朝西边跑了!”

    “你们绕过去包抄!”

    “真他爷爷的能跑,一天一夜也不停!”

    沈弄璋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跳得越来越急促,不敢回头,脚下更是不敢有片刻的停留,心头还在快速算计着:只要下了山,就是穆国的地盘,她知道最快到达穆国边境驻兵的宏穆关的近路,上了路,这些聿国追兵便无法再追上她!

    这一场毫无由头的追杀,对于沈弄璋和她的同伴来,着实是一场无妄之灾。他们不过是换了聿国一些胭脂和香料,怎么就成了奸细了?

    沈弄璋与同乡结伴往来穆国和聿国之间跑买卖——用兽皮换取胭脂和香料——已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返途均能安全地绕过聿国边境的守军,平安进入天霭山,返回穆国。

    有时被聿国士兵看到,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地放任他们通过——聿国的胭脂和香料天下闻名,哪个国家的王公贵族的妇人都以用聿国胭脂和香料做的香囊为尊贵,这是聿国的骄傲。

    然而昨天到了天霭山南山脚,沈弄璋便察觉到怪异之处,山中平时清脆的鸟鸣之声全然消失,隐约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杀气。

    当沈弄璋认定气氛不对、暗藏危险,与同伴商量想要改道之时,却被隐在山脚的神色肃穆精神紧张的聿国人发现,冷不防一阵箭雨招呼!

    变生肘腋,六个同伴立时便被射杀!

    沈弄璋从习武,常年在外奔波时不时拿着地痞流氓练手,身手很是矫健,而大灰在她这个主人的照顾和“教诲”之下,也懂得进退之道,一人一驴倒是及时避开了致命的箭矢,招呼着剩下的五个同伴互相搀扶着,立刻掉头冲进旁边的密林里躲避。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的照面,但沈弄璋看得清楚,藏在山脚偷袭他们的人穿着百姓服饰,却各个挎着腰刀、背着弓箭,很明显是聿国士兵假扮的。

    而且,这些聿国士兵完全不想放过他们,马上便有骑兵和步兵冲下山来,进入密林中搜查他们的行踪。

    来不及悲伤,茫然无措不知为何被追杀的六人显然没了主意,但经常在外奔波,也见惯了泼皮无赖,明知此时面对的是聿国士兵,五人却已经抽出随身携带的长短刀具,准备与他们拼命。

    沈弄璋看着他们满脸悲怆,极力反对与士兵硬拼!

    聿国富饶、兵强马壮,士兵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看情形这山中士兵极多,即便眼前的同伴有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勇气,到底是损伤了性命,这笔账不划算。

    其中一个同伴便提出从密林绕到西南,进入启河,伺机等候商船返回穆国。

    启河是一条大体接近于东西走向的大河,在穆国和聿国均有分支,但主河道不属于任何国家,穆国拥有市籍的大商贾就是通过这条河与聿国做正常交易。

    只是沈弄璋曾有经验,绕道启河耗时极长,而且没有船只的话,他们寸步难行。

    为尽快脱离险境,沈弄璋建议与聿国士兵捉迷藏,仗着他们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悄悄避过搜查密林的士兵,并通过密林和天霭山之间的山沟,潜进了天霭山中,一刻不敢停歇地朝着西山脚的穆国溜去。

    天霭山是聿国的地盘,当地士兵当然也对地形了然于心,虽然六人避过了刚开始的搜查,但后续却又被聿国士兵追上,厮杀一阵,只逃出两人,剩余的皆惨死于聿国士兵刀下。

    为了避开聿国士兵,沈弄璋建议走一条险路,然而同伴认为太过危险,意见不和之下,两人只得分开逃走,沈弄璋仍旧坚持自己那条路线——荆棘密布,没有砍刀开路,几乎走不出去的古老废弃的荒路。

    没命地跑了一天一夜,虽然始终没有被聿国士兵追上,但对方却也没有放弃对她的追击,一直跟在她身后!

    看不到,却感觉得到,那种压迫和危险,实在是对身心最大的折磨。沈弄璋已经疲惫不堪,只凭着心中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在强撑着身体。

    快了!

    透过树木枝叶的间隙,已经可以看到平坦的西山脚,一口气冲过去!

    裂帛之声不绝于耳,沈弄璋的衣服更加破烂,喘息浓重的她已不在乎,但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令她不得不在乎。

    犬吠声!聿国士兵竟然带来了猎狗!

    沈弄璋一路逃命,一路也在猜测到底因何遭来杀身之祸,只是完全不得其门而入。

    她一直怀疑是她换取的那些香料和胭脂里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令聿国士兵如此锲而不舍地追击他们这些普通得接近贱民的贩。但那些身外之物已被她遗弃,这些士兵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大灰!再快点!”她用力拉着因为疼痛而减慢速度的驴子,急切地声催促着。

    大灰身上伤口不少,胡萝卜已经无法使它分神,倔脾气有些上涌,很有些不情愿地抗拒着。

    狗叫声已越来越近,他们发现她了!

    即便大灰听到狗叫声再度惊慌起来,但跑了一天一夜,又受了伤,陷在这荆棘之中,也实在是跑不快。

    “快走!”沈弄璋急得眼底已浮泪,辔绳在大灰颈背处勒出深深的痕迹。

    喉咙里火烧一样,五脏六腑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沈弄璋咬着牙,仍旧拼命拖着大灰狂奔,右手里握紧匕首,防备后面的猎狗不要命地扑上来。

    已经听到了猎狗追逐接近的脚步声,踏着枯枝碎叶,如踩在心头一般,每一步都在凌迟着沈弄璋的精神。

    大灰痛叫一声,最后冲出荆棘时的一根尖锐的长枝划伤了它的右大腿,但脱离了荆棘的束缚也让它喜悦。

    不用沈弄璋再用力,它已经快速跑起来,比沈弄璋跑得还快。

    一线凉风贴着沈弄璋裸露在外的右臂划过去,耳边猛然听到“嗤”的一声,大灰应声倒地,脖颈上突然多了一支利箭!

    眼看着大灰活不成了,哀哀地叫着,沈弄璋咬住颤抖的嘴唇,疾步掠过大灰的身边,继续向前,眼中已有些水雾模糊。

    再有一箭地,她便可下山,踏上穆国的土地。

    没有回头,但她知道,猎狗到了身后。

    热气喷到了右腿,腿肚子一阵湿热,惊惧使得右腿差点抽搐。沈弄璋强行控制住沉重脱力的右腿向前迈了一步,然后突然转身,迎上扑向她的巨大黑色猎狗!

    自己的右肩颈直接暴露在猎狗的獠牙之下,沈弄璋看准时机,左手扳住狗的下颚,右手腕撑起狗的上颚,匕首果断刺进扑跃到身上的猎狗的咽喉,甚至在被猎狗的力道扑倒之时,还不停歇地搅动着匕首,捣碎那畜生的喉咙,确保它有死无生。

    听不到猎狗最后的惨叫,更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仰面摔倒在地的沈弄璋一脚踹开猎狗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向山下跑去!

    就在离山下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另一支利箭在沈弄璋毫无防备之下射来,贯穿了她左臂。

    沈弄璋全身一颤,闷哼一声仍极力保持住平衡,继续狂奔。终于在密密麻麻的箭雨降落之前,踉跄着冲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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