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反抗(上)
三千斤粮食,对于邛州来,根本是杯水车薪。
然而,启部运输条件如此,若要大量转运,必然需要走山路,如此,回到邛州怕是要年底了。
因此,沈弄璋决定依旧走水路,尽快返回邛州寻找匠人。以后启部有了船,才有能力运送更多的粮食和货物出去!
在启部歇了三天,七月十六,沈弄璋再次启程。
这一次满春没有跟队,他要留下来驯养信鸽,教授族人行商的经验,并在十月份联系耿介,交接货金和竹纸。
施辰带着两个贴身侍卫赫一岳、祖敬和六十个侍卫,与沈弄璋一同出行。
这一次走水路,沈弄璋算铤而走险,晚上下水出发。让竹排始终贴在启河西岸这一侧,避免迷失方向,同时尝试是否可以避开启河帮的巡视。
施辰赞同沈弄璋的安排。
在接近启河岸边时,一众人白日里隐在山中,直到夕阳西下,大家才背着粮食快速奔向河边,放竹排的放竹排,垫木架的垫木架,搬粮食的搬粮食。
在施辰的指挥之下,所有脚夫和侍卫有条不紊地行动,很快便将三千斤粮食装上竹排,顺着水流、风向,快速向北而去。
八月初七的上弦月,从东方慢慢升起,仿佛追随着商队的身影一般慢慢移到中天,却是离人越来越远了。
为了一夜赶到关门山,众人尽全力划一阵便休息一阵,此时正轮班休息,补充体力,前进速度放缓了一些。
河面上风平浪静,木桨与竹排划过水面,几条水纹割裂寂静的水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使得月亮的倒影也随着水波轻轻颤着。岸边草丛中虫蛙鸣叫,凉风拂面,竟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惬意。
沈弄璋抱膝坐在防止河水渗上竹排而垫的一层木板上,微微仰头看着西面的高山随着竹排的前进而缓缓变化,不自觉地便扬起了嘴角。
“笑什么?”施辰的目光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沈弄璋,有些好奇地问道,声音清朗。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沈弄璋眯着眼睛,悠悠地回答。
从去年四月到刚过去的几天,沈弄璋一直处于仇恨、悲恸和紧张之中,确实没有一天放松过。能享受一晚平淡静美的夜色,突然觉得很幸福。
施辰没有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群山。
月色中,群山失了白日的苍翠之色,葱茏的树木如利刺一样直指天际,彷如一个浑身布满戟刺的巨大怪物跟着水流游动,始终无声地跟在身边,一股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倾轧过来,令人难以透气。
长长吐出一口气,施辰轻叹:“你可真是与众不同。”
“看多了你就觉得美了。”沈弄璋知道施辰此刻的感受,嫣然一笑,“这世界太多变,唯有这高山大河,始终如一。这得是多么大的力量,才能守住自己本心啊。”
山有崩,水有涸——施辰想,但想到如此良辰美景,这样未免煞风景,便干脆不再言语,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当做附和。
到底是盛夏,夜色短暂,还不等转到启河东西向的河道上,黎明便到来了。
青蓝的霭之中,前方的景象有些模糊。
十八岁的赫一岳站在第一架竹排上探身向前,凝神细听,转头对正在划桨的施辰和沈弄璋声道:“少主,公主,前面有人在架!”
施辰与沈弄璋交换一下眼神,施辰道:“放排,两人偷偷过去看看。”
一个的竹排迅速下水,两个普通百姓装束的侍卫坐在排之上,快速向赫一岳所指的方向划去。
很快,排便划了回来。
一个侍卫道:“少主,是启河帮的船。不知什么人在船上正与他们得不可开交,启河帮不少人落了水。”
施辰意味深长地发出“哦”的一声,“还有人敢在水上招惹启河帮?”
“要过去看看么?”二十四岁的祖敬停了手中的木桨,面无表情地请示。
“不。”施辰沉声道,“若是被启河帮看到我们的竹排,会引来误会和麻烦。”
在这水上用大竹排运货的,除了寒酸的启部商队,再无他人。沈弄璋好不容易与启河帮搞好关系,决不能因一时好奇而断送启部的商路。
“来不及了!”赫一岳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东北方向,有两条船,应该是启河帮!”
“哪里?”沈弄璋转身望向东北,然而霭之中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到。
“就……”
赫一岳急得跳脚,正要伸手为沈弄璋指出方向,便被施辰喝止道:“别伸手!别做大动作!”
随后施辰才解释道:“启河帮吃的就是水上的饭,听力视力一定比我们高超许多,一旦看到我们,又认清动作,我们便危险了。”
赫一岳立即停了脚,雕塑一样站在竹排前方。
片刻后,赫一岳努力保持身体不动,轻轻地掀动嘴唇,略微带着哭丧的语气道:“有一条船向我们这边过来了。”
沈弄璋极力远望,还是看不到船影,紧紧握住桨柄,下了决心。
“向前划,不用管他。”
几乎异口同声的,沈弄璋和施辰同时道。
话音一落,二人才诧异地对视一眼。
施辰笑道:“果然是兄妹啊!”
顿了顿,才正色道:“只当没有看到那条船,咱们还是按自己的速度前进。倘若被他们追上,不要话,听我命令行事。”
虽然有新加入的侍卫,但大家这半个多月早已从翰章商队的其他同伴口中了解启河帮的情况——快船艨艟、随船的几十个水匪、弓箭兵器——这些人在水上,根本无人能敌!
怀着惴惴的心情,众人继续保持匀速向前,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插在竹排前头的翰章商队的旗帜,心中想的是,已经与启河帮有了默契,大不了便交钱吧。
虽然憋气,但现在只能如此。
拐到启河东西河道上时,看到西面约一里水路之外,一条艨艟之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死尸,后支援过来的艨艟上乱哄哄的,竟然还在斗。
原本斜向冲向他们的艨艟见到他们的航行方向,已经抄前路过来,也即将到他们前方。
“前面有人架,快退回去!”
施辰竟然一扬手臂,仿佛刚知道情况一般,下令道。
众人得令,立即转身反向划桨。
原本正抄他们前路的那条艨艟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
但他们的竹排速度到底还是慢吞吞的,不消片刻,后面的艨艟便追了上来。
在水匪们凶狠的“停船”声中,施辰命令停船,再次转回身,面向艨艟。
对方的艨艟几乎贴着他们的竹排停下来,船上二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均着赤膊,肤色黝黑,手中的弓箭全部对准竹排,令施辰心中一懔。
但他很快便站起身来,镇定地施礼道:“还以为各位兄弟是去帮忙架,误会误会。”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头儿的男人沉声问道。
施辰见他左脚踩在船头,背上背弓箭,腰间悬佩刀,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轻蔑和敌意,料想他不是霞霭道的当家水匪孟广玉,也是这船上的头脑人物,冷静地答道:“我们是山里的部族,想去朔北的蛮族参加草市。”
中年人见他态度平和,三架竹排上的人又显得紧张、僵硬,将目光转到粮袋上,抬了抬下巴,问道:“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一点粮食。”施辰答道。
艨艟上有人将头从西面快速转过来,急促地喊了一声:“成哥……”
施辰听得清楚,西面的斗越发激烈起来。
“我知道!”男人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断了对方的话。
紧接着,伸手指着第一架竹排上的人,恶狠狠地命令道:“活人都退到后面的排子上去!”
在竹排上的侍卫面面相觑,只好看向施辰。
“听成哥的,退。”施辰依旧镇定,对远处的厮杀声仿佛充耳不闻,心平气和地道。
众侍卫连同施辰和沈弄璋一起退到了第二、三架竹排上,看着艨艟上下来二十人到第一架竹排上,将竹排划开,距离第二、三架约有五丈远才停下。
“老实在这里呆着,一会儿回来和你们算算账。”被称为成哥的人单独站在艨艟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启部众人,道。
在艨艟即将向北离去时,又轻飘飘撇下一句:“若是这些人敢乱动,不用客气。”
这自然是对启部的警告。
看着艨艟扬长而去,拐过一个弯,消失在向西的河道上,施辰眼底闪过一抹凶光,却仍旧和颜悦色地对前面二十个水匪道:“听是要缴费才能过河的,我们准备了,请各位兄弟手下留准头。”
罢,从第二架竹排的粮袋中间费力地扯出一个木箱,掀开箱盖对水匪道:“这里准备了二十贯铜钱,不知道够不够?”
三架竹排上粮食并不多,看起来划桨的人加起来的体重比粮食还重。这种情况,他们竟然拿出了二十贯铜钱,几个水匪忽然觉得这些人可能还隐瞒了什么更值钱的货物。
转头听了听远处的声音,厮杀声似乎了。
水匪们互相碰了碰手肘,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便抽出十人划桨,将竹排并了过来。
虽然竹排靠在了一起,但水匪们还没有彻底消除警惕。选了六人上了施辰的竹排,其余十四人还是绷紧了手臂握着弓,全神贯注地监视启部族人,只待有什么风吹草动,搭箭便可射杀敌人。
六个水匪仗着身后有同伴撑腰,毫无畏惧地径直走到木箱旁,一边防备地看了看施辰,一边俯身拎起一贯铜钱。
“咦,聿国的铜钱!”
其中一人马上认出铜钱的出处。
“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聿国铜钱?”
二十贯不是数目,竟然如此大方地拿来做通路费,若只是商贩,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财,一个水匪不解,问道。
施辰扫了一眼平静的水面,淡淡地回答:“此前去过聿国。”
“从哪条水道过去的,我们霞霭道的怎么没见过你们?”
“从别的水道。”
“喂!这箱子底下……”
第一架竹排右侧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串水泡,施辰一眼瞥到,立即沉声道:“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