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外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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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是时的想法并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沈弄璋想了想,至少并没有损害穆国百姓的利益,这样倒也无妨。

    至于战争,如果明知最后无可避免,最好就是期望它速战速决!

    二人定下计划后,只等朔北蛮族的消息。

    趁着这个空闲的时间段,沈弄璋去了启部。

    从关门山出去,在山壁上插了一杆鲜艳的红色大旗。远眺启河对岸,也竖着一杆相似的红色大旗。盛夏之日没有风,两杆旗都服帖地垂着,仿佛被晒得蔫了一般。

    方是时,摇动这杆大旗,对面的启部族人就能看到,自然会放竹排过来接人,这是宏穆关与启部之间传递消息时的信号。

    为了便于与宏穆关走动,施辰干脆在河对岸建了几间土屋,安排几个族人住在这里,平日里开荒种地,有事时便接送南北之人。

    就这么几百丈宽的启河,也不担心启河帮过来骚扰,倒也算方便。

    实则,沈弄璋和施辰都认为宏穆关与山匪间有见不得的利益关系,所以才不管不顾放任山匪在此横行,只是经历得多了,自然也不愿多。比起启河帮,关门山的山匪算得上讲道理了。

    用力挥动旗杆,不多久,对面的旗帜果然也被摇了摇,竹排紧跟着就过来了。

    去了启河南岸,启部的山路仍旧没有改善,倒是水路被拓宽了一些,竹排走起来十分轻松,看上去能勉强走大船,看来与宏穆关的牛马和粮食互易终于让施长耕动了动“修路”的心思。

    路上想了好多见到穆砺琛该如何与他相处的方式,却始终没办法让自己面对他。

    穆砺琛是何等骄傲又高傲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复仇决定两次放过自己,甚至纠结到难掩伤心痛苦,她又不是木头人,当然有感觉。

    不止有感觉,更有心疼。

    越是如此,她越不能继续与穆砺琛相见!

    与其见面受折磨,不如一直不见,直到复仇结束,那个时候,如果她的心结已开,而穆砺琛也没有对她的复仇结果有心结,那么……

    太远了,不知荼芺部情况,也不知道方是时的计划是否顺利,还是慢慢来。

    沈弄璋烦躁地抿紧了嘴唇,最后决定偷偷去找施辰,避开穆砺琛。

    然而,天不遂她愿,两天后的下午,他们就在一条大湖里不期而遇。

    这片湖被启部人称为外湖,因为它在启部部落之外,但湖水实则跟部落相通。

    之前由于水路基本不通,众人很少来这里,现在为了运粮、运牛马,启部集齐人力先疏通水路,便利用了这个大湖,减少了很多重新清淤河流的功夫。

    此时湖上杀声四起,远远的就能看到一条货船被一条艨艟纠缠,两船上的人似乎正在厮杀,因此听上去叱咤声惊人。

    “族里发生了什么?”沈弄璋皱眉,见划竹排的族人商泉一脸淡定的神色,又觉得奇怪。

    “是穆先生在训练水卒。”商泉回答。

    故意忽略掉“穆先生”三个字,沈弄璋问道:“水卒?什么水卒?”

    “穆先生收留了许多从穆国逃出来的百姓,又不想让百姓完全依靠咱们启部过日子,所以就训练他们,今后在启河为各个商旅保驾护航,挣个护卫钱。”

    沈弄璋眉头没有松解,暗忖:这人难道是想和启河帮抢生意?去年他跟启河帮起冲突,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璋公主,我们要在这里看一下吗?很有趣的。”

    见商泉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来,沈弄璋既不想令他失望,自己也想看看,便点头同意。

    商泉划着竹排到了外湖湖边,用竹篙点着浅浅的湖底固定竹排,停在岸边附近用心观看水面上的混战,很是痴迷。

    这个位置极好,离混战水域大概一里地,因为船只大,看起来毫不吃力,遗憾的是只能勉强看清两条船上的人的举动,却看不清人脸。

    即便看不清,沈弄璋也认出了那个站在大船货物之上,着赤膊,手上拿着两种颜色令旗的人。

    那具高高瘦瘦却又健壮的身体在夕阳下似乎闪着金光,手中的旗子挥来挥去,船舷旁的人便向着他指的方向跑来跑去,手中抡着一根根连枝条也没有去掉的大竹竿,拼命地抽着艨艟上的人。

    是因为站在最高处,太显眼了——对于自己一眼认出穆砺琛,沈弄璋在心中给出一个牵强的解释。

    之后才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同样着赤膊,蹦蹦跳跳的纤瘦少年,看起来像是肖长山和赫一岳。两个少年在他身后拼命模仿他的动作,似乎在学习。

    艨艟上的人穿着护具,拼命用刀去砍竹竿,但收效甚微。

    看着看着发现,两条船离他们越来越远,且货船与艨艟也拉开了一些距离。那些挥舞竹竿的人都集中了船尾方向攻击艨艟。

    “那大船是哪里来的?”沈弄璋问道。

    “咱们族里做的呀。”商泉骄傲地回答。

    细问下方知,启部从邛州请回的工匠很厉害,在启部一边实际操作一边教授制作,施辰发动几千启部族人学习造船术。

    启部族人都是心灵手巧之辈,一年时间便跟着师傅造了三条载重五千斤的货船。

    “再靠近一些看看。”

    沈弄璋没想到施辰速度这样快,有些惊讶,更有些兴奋,反倒忘记自己这两天一直在思考怎么避开穆砺琛。

    商泉收了竹篙,将竹排划到近前,离着两条船只剩下三十丈不到的距离,水面上飘着一根根没有箭镞的箭杆,看来之前已经模仿过弓箭攻击。

    因为在聿国与孙荫了解过各种船只的功能,所以沈弄璋对船有些粗浅的了解。

    这三条货船跟一般的货船稍有不同,船沿加宽出一个略微向上倾斜的平台,适合船上的人踩踏。

    一旦有敌船进攻,因船沿向上倾斜一个角度,敌船的钩拒搭不上,无法进行接舷战,反而船上的人可以借助这个平台,稳稳地踩在船沿上,随时调整重心用长长的竹铣倒钩攻击敌人,一如穆砺琛眼下所指挥的反击。

    同时,接近了才发现,货船两侧船帮下面还有间距相同的孔,孔中伸出一条条木桨,正在滑动,因此两条船的距离才渐渐拉开。

    沈弄璋回想去年与启河帮交道和架的各种细节,只觉得这货船的设计果然精巧——不求与敌人拼出个输赢,只求摆脱敌人,十分明白水上通行的轻重缓急。

    忍不住称赞了一声:“果然是行家,这船沿设计得妙!”

    “这是穆先生建议做的,少主也觉得改得特别好。”商泉又骄傲地道。

    “原本三月的时候已经不想再租聿国的货船,但穆先生,这样可能会引起余家的不满,对今后的交易不利,所以这三条船才一直在外湖里训练,启河帮还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正着,两条船竟然改了方向,向着他们这边划来。船上除了穆砺琛之外的所有人都卸下护具等物,扑通扑通跳进水里,过来捞箭杆。

    “快捞,快捞!”穆砺琛还站在货船高处扬声催促着,“哪一队捞得多,晚饭加肉!”

    沈弄璋抬头,远远看着穆砺琛,从心底佩服他的能力!

    在北固关,他是守关大将,领兵抵抗懋合人,甚至吓得懋合人不敢进犯西朔州。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却依然能拉起这样一支队伍,甚至想出与启河帮抗衡的办法。

    这个人根本不应该埋没在这里!

    偏偏造化弄人,拥有这样出色儿子的穆唯朴不懂得珍惜他,竟将他逼得沦落至此!

    穆唯朴实在不配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咦,泉哥,这是拉的什么客人?”

    一个少年游得极快,到了竹排附近来收箭杆,不认得沈弄璋,用穆语问道。

    穆国百姓?沈弄璋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笑得灿烂的少年,心头一软。

    穆国百姓本该生活得这样明快、幸福才对,偏偏……

    “傻子,我们璋公主你都不认识?”商泉又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沈弄璋去年为启部换了足够量的兵器原料,换了牛马,又请回了技艺精湛的工匠、先生,虽然并不是启部人,但是施长耕曾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她,亲口承认是他的女儿,此事早已在启部家喻户晓。

    启部人善良又豪爽,自然就将沈弄璋当做自己的族人,更当做公主尊重。

    少年一听激动起来,两下游到竹排边,按着竹排便要爬上来,口中大叫着:“呀!这位就是我们穆国的……”

    “去去去,别上来跟我们公主攀亲。”商泉开玩笑地挤兑他,弯腰用木桨挡着少年的视线,阻止他爬上竹排。

    “泉哥你再闹,我可要掀翻了你的竹排。”少年一边嘻嘻笑着躲开木桨,一边微笑道。

    “你不知道我们璋公主水性多好吧,去年……”

    商泉正要下去,忽然被沈弄璋拉住手臂阻止。

    “兄弟,我去启部有急事,日后有机会去看望你们。”沈弄璋弯腰对还在努力想要爬上竹排的少年道。

    “公主,我们今晚本来就要在这里休息的。”商泉扭着脸,手搭凉棚看着西边慢慢落下山的太阳,声道。

    少年趁商泉分神,一下爬上竹排,笑道:“沈姐姐是吧,我叫常平,是钦州人,长山哥哥经常起你呢。”

    沈弄璋正想着该怎样应对常平,就听到前面的艨艟上有个少年正在不停大喊:“公主!公主!你回来啦!”

    艨艟正在朝这边划过来,别看到了,就是看不到,听声音也辨别出出声的是赫一岳。

    微微抬眼,看到赫一岳正在艨艟上蹦蹦跳跳地向自己招手,倒是穆砺琛的身影已完全看不到了。

    心绪微乱,沈弄璋故意不看艨艟,“专心”与常平话:“怎么会从钦州到这里来?”

    “爹娘担心邛州会继续攻附近的州县,他们觉得如果邛州抢下钦州,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但又担心起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休止,日子不好过,干脆就躲出去,去西边开个荒地住下。结果碰到了穆大哥,穆大哥带我们到一个能吃饱饭,还能睡得香的地方落脚,我们就过来了。”常平道。

    最后,常平还补充了一句:“这里大部分穆国人都是这样被穆大哥收留的。”

    穆砺琛去过钦州?

    沈弄璋最在意的是这句话。仔细回忆一下,这两年,他到底在做什么,除了他本人,似乎别人当真不清楚。

    为什么去了钦州不去帮忙官府,反倒收了这些难民到这里?

    按下疑惑,沈弄璋微笑着问道:“你们穆大哥没在这里要做什么?”

    水中忽然冒出一颗头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湖水,顺了顺头发,笑嘻嘻地问道:“这么关心我,怎么不直接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