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国天祺二十八年冬十一月初一，国君穆唯朴沉疴难愈，病死。

    三十五岁的太子穆砺璁继位新国主。

    驻扎在西朔州杨县的铁甲军迎来了新监军曲燃，曲燃上任后便越级拔擢带领铁甲军残军逃出荼芺军偷袭的步卒王罙为副将，暂代负伤的主将主持军务。

    十一月十九，驻扎在临西县的荼芺军发现穆军偷偷开辟积雪的路向临西县进发，探查穆军军营帐篷得知，人数足有五千人之多，似有偷袭之意。

    警觉过来的荼芺军不慌不忙地在一处少积雪的山道处做了埋伏，十一月二十三，对偷偷赶到山道的穆军发起伏击。

    穆军极其狡猾，受到山道上居高临下的滚石攻击后立即退出山道，在山道外驻扎，竟是与荼芺军对峙，起了消耗战。

    由于荼芺军只有一千人守着山道，无法驻扎在山下的帐篷里，在山道上忍饥挨饿，条件很是艰苦，夜里经常受到偷偷爬上山去的穆军的暗杀，颇有些坚持不住。

    二十五日，临西县的荼芺军又派出一千人前来支援，要将穆军一举歼灭。

    就在大军离开临西县驻地两天后，二十七日，临西县驻地遭到北固关将士的全力进攻，留守的一千荼芺人战死六成，剩余伤者尽力突围，才逃到西平县，临西县被北固关的戴立德将军收复。

    而被拖在山道上的荼芺军因为后继无力，也被穆军败，残军狼狈地撤退到西平县。

    北固关将士一战得手，于二十九日乘胜追击到西平县。

    对于十一月十九发现的穆军异动，傅柔所在的原铁甲军驻地在二十一日也收到了此消息。

    穆军突然如此积极，必是穆砺琛的身份泄露被重用，或者，有人提拔了他。最后，傅柔判断此举与穆砺璁继位有极大关系。

    穆砺璁原本极为忌惮穆砺琛的能力，不惜派石浩去北固关排挤穆砺琛，最终导致穆砺琛离开北固关。

    现在，穆砺璁已经继位，在穆国水深火热之时，穆砺琛必然无暇与他争抢王位，所以得知穆砺琛在铁甲军中后，便可放心放权给穆砺琛，令他对付自己。

    穆砺琛的厉害，傅柔这几年已经听铁奴巨细靡遗地描述过，料到穆砺琛必是荼芺部进军穆国的重大阻碍，所以傅柔才要不惜一切诱杀穆砺琛，甚至想到了同归于尽。然而，她的计划被沈弄璋破坏，穆砺琛成功逃出。

    眼下这种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寒冬时节，能派出五千人清路偷袭临西县驻地，必是穆砺琛的主意。

    所以，傅柔在临西县的荼芺军将计就计、布置反伏击穆军时，也趁着铁甲军营中空虚，命洛海带领一千战士去偷袭杨县的铁甲军。

    凛凛冬日，竟成了一年最热闹、最激烈的一段日子。

    二十四日，杨县铁甲军军营发现洛海的军队，双方交战。

    这一战，洛海实实在在地领教了穆砺琛的能力。

    穆砺琛根本是早有准备！

    荼芺战士在冲杀时，首先遇到了弓箭阻拦，突破箭雨之后，众人陷入最大的困局中——厚厚的积雪之下都是穆砺琛设置的陷阱！

    有些陷阱是真正挖开的深坑，里面埋着尖锐的粗树枝，人跌进去不死也是重伤，寒冬时节，不消多久也会冻死。

    有些陷阱是机括，一旦触发，便有弩/箭或木签弹出，杀伤力惊人。

    荼芺人到底野蛮惯了，遇到这样的埋伏竟是丝毫不退，反而越见凶残。躲过这一切后，双方短兵相接！

    铁甲军是穆国最强悍的军队，之前被傅柔袭营并失了军营是他们的耻辱，今日有机会扳回名声，众人都卯足了劲厮杀，恨不能将所有荼芺军大卸八块！

    被穆砺琛派出去偷袭临西县荼芺军的将士不过一千五百人，故意扎了五千人的军帐来迷惑荼芺人，实则在杨县军营中留守的铁甲军还有二千人之多。

    激战大半天，铁甲军以人多的优势终于获胜！

    但这一仗却虽胜尤败！

    连穆砺琛都没有料到，在他们包围了荼芺军时，有一个三十人的队悄悄摸进了铁甲军军营，烧掉了他们的粮草！

    傅柔在深入了解了穆砺琛的作战能力后，发现穆砺琛极其善于速攻战，整个军队的作战配合干脆利落，此法虽然高效，但也有一个缺点，便是所有人集中精力对付面前的敌人，疏于考虑照顾后面的粮草。

    因为这个大胆推断，在洛海带兵出发前，傅柔便嘱咐过洛海，不要一味蛮干，最重要的任务是烧掉穆军的粮草！

    穆军粮草向来吃紧，一旦供应不及，便无法作战，这就是荼芺部的机会。

    洛海谨记傅柔的命令，终于给了穆军致命一击！

    穆军与荼芺部双线开战，各胜一场。

    如果戴立德能抢下西平县，将会与杨县穆军形成犄角之势，迅速夹击傅柔的军营。

    傅柔担心穆砺琛失去粮草后会疯狂进攻她的大营掠夺他们的粮草，所以不能派军去支援西平县。

    西平县的荼芺军拼死抵抗戴立德的军队，与北固关将士血战一天一夜，十二月初一等到了葛静敷的援军，扳回战局，退戴立德的大军！

    傅柔大营的危机暂时解除。

    但是，战事并没有完全结束！

    十二月初三，当戴立德率领残部返回临西县时，遭到不明来历的蛮族敌人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戴立德重伤被俘！

    穆砺琛接到消息时已经是十二月初十——初七那日蛮人带着重伤昏迷的戴立德诈开了北固关的厚重关门！

    北固关落入荼芺部之手！

    带兵伏击戴立德的是铁贲。

    自他杀了铁马铎后，铁奴极为看重他，多次委以重任，包括傅柔突袭懋合部，铁贲也是作为副将跟随策应。

    如今傅柔带兵在穆国讨要法，穆国“恃强凌弱”，不将荼芺部放在眼中，令铁奴很是生气，因此派出铁贲来支援傅柔。

    这当然是借口。只因铁奴看到了进攻曙城的时机，不肯错过这个良机，才增派了铁贲前来。

    铁贲果然不负众望，昼伏夜出赶到北固关外，趁着戴立德立功心切率领大军南进收复失地之时抄了他们的后路！

    原本戴立德攻下临西县退回观众，穆砺琛还可以重新整顿军队，再与戴立德配合，快速夹击傅柔的大军。但是荼芺援军的到来和北固关的失守，使得失去了粮草的铁甲军举步维艰！

    整个西朔州的西面已经彻底被荼芺人占领，傅柔正在调动军队，欲一举歼灭铁甲军，敌众我寡，穆砺琛不得不下令——撤退！

    十二月十一日，铁甲军连夜狼狈撤走，荼芺军在十三日便占领了他们在杨县的军营，更是沿着铁甲军撤走的路线，捡了许多铁甲军引以为傲的铁甲兵器等物。

    细心的荼芺人发现大路上偶尔几对离群的脚印，似是有人逃走。

    在距离军营十几里地的一处雪堆旁，还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更加凌乱的脚印，以经验来判断，很可能是起了争斗。

    穆军粮草断绝，因为害怕被荼芺军围剿才匆忙撤退。失败及沮丧、担忧等情绪确实会让人生出各种想法，内讧很可能出现。

    再向前追一段路程，到了一处十字路口，荼芺军发现了几杆铁甲军的军旗，就摊在旁边的雪沟里，而脚印也分成了几个方向，由此种种可见，穆军已是人心涣散！

    傅柔得到消息，起初认为这是穆砺琛故布疑阵，但等了四日仍不见穆军做最后的偷袭，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粮食，穆砺琛若要决死反击，只有在前三天内偷袭才能保证将士们的体力可以负担一场战斗，再之后，霜寒便会消耗掉每个人的体力。

    对穆军的状况，虽然沈弄璋不问，但看到有荼芺军开始向杨县进发，也猜到了结果。

    穆砺琛果然没有留手，开始了真正的战斗。但他们粮草不足，便是穆砺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穆砺琛的消息，对沈弄璋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十二月二十日，铁甲军驻扎到白水县的消息传过来。

    白水县距离杨县二百里，是西朔州进入曙州的重要门户，因为守着白水，有一圈宽阔的护城河保护，城墙也坚固，易守难攻。

    不仅如此，荼芺部哨探还传回消息，穆砺琛下令凿开护城河的坚冰，防止荼芺军追上来，轻易攻城。

    还有八天就是荼芺部的新年，傅柔下令全军休整，准备过年！

    但这命令只是内部命令，对外，军队每日里仍旧整理战备，仿佛随时可出征一般，给穆砺琛和穆军制造紧张感和压迫感。

    而且，荼芺军每天都有一队人马去附近的村庄劫掠，寒冬里无处可逃的穆国百姓苦不堪言。

    二十六日傍晚，正在帐中休息的沈弄璋和董心卿听到一阵战马昂嘶及欢呼声，出帐去看时，才知道出去了四天的一队荼芺军刚刚带着战利品返回，众人正在庆祝。

    他们的战利品，是一群有老有少的妇女孩子，的十三四岁，老的四五十岁。

    这些被俘虏的人身上，几乎都带着血迹，有一些还带着伤痕。想来，他们的亲人与她们曾努力抗争过，却失败了。

    不知道他们的家人现在怎样，是否还活着……

    傅柔看到这些妇人与孩子，一抹厌恶和怒意自脸上一扫而过。

    之前因为战事原因，傅柔不允许将士分心去掠夺乡村百姓，更不能祸害妇女，现在休战，这些蛮人到底还是向那些无辜的人伸出了兽爪！

    “傅姐姐……”

    沈弄璋站在傅柔身边，只轻轻地叫了一声，便被傅柔断。

    “好！从今夜到新年夜，所有的兄弟、战士们可以尽情狂欢！”

    一个震耳欲聋的“好”字自傅柔口中蹦出，沈弄璋只觉得像一块巨石砸在身上，整个人都破碎了！

    她还记得她和傅柔被押去北固关的路上时曾相约，若是在北固关内会受到侮辱，必誓死反抗，与禽兽同归于尽。

    沈弄璋从没忘记穆砺琛得胜回关那一夜后营女人们的哀嚎声，更不会忘记四十二号被两个士兵拖走时哀怨麻木的眼神！

    时隔八年，竟然又让她目睹这样的惨状，她如何能接受！

    作为曾经险些受到蹂/躏的受害者之一，傅柔那兴奋的神情和铿锵的命令，让沈弄璋有些恍惚，几乎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傅柔。

    嘴唇翕动着，沈弄璋却一时没有力气话。

    “进帐去。”傅柔冷冷地道，“如果听力太好，就堵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