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石盆山(中)
虽然心里也对沈弄璋有些怀疑,但傅柔却面不改色地直面赵诚,问道:“赵侍卫,远了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近了,荼芺部和义军乃是联盟,有误会一定要直言不讳,免得着了贼人的道,伤了和气。”
傅柔对眼下的状况只有个模糊的猜测,所以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诚却是先入为主,认为傅柔是因为恶行暴露,所以故意拖延时间!
看他们疲累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运完粮不久。之所以要拖延时间,是为了恢复体力。
粗略看下来,蛮人应该有四五百人之多,自己才带了三百人,如果等他们体力恢复,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主意既定,赵诚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责备道:“恪尊,如果你还顾念以前的情分,就不会对我义军和穆国百姓下如此毒手!”
傅柔脸上神色凝重,目光灼灼如烈焰,心中万千感慨。
今时不同往日,父亲傅治的威严已经在漫长时间的冲刷下消失殆尽,不要自己是凭真本事叱咤宏穆关,便是想到傅治将军,赵诚也该将事情的原委与自己知道,再来判断孰是孰非,而不是现在这样,不止没了尊重,更是不掩饰身上的杀气。
从赵诚的反应来看,他们受到的损失应该很大。
傅柔猜测,有人发现了山中的粮食,于是报给驻守这里的赵诚。赵诚命义军来探查情况,却遭到伏击,很可能所有参加探查的义军都被杀死。由于义军始终没有返回营地,所以赵诚亲自带人来寻,便找到了这些冻僵的尸体。
认出是荼芺人,赵诚没有马上进山里,反而是埋伏在这附近,等荼芺部前来,一举伏击。
只是没有想到遇到自己,所以才没有在确认身份后一上来便动手!
沈弄璋藏起粮食的地点十分隐秘,一般人不可能知道。
那个报信给赵诚的人本身就很可疑,尤其是这样的时节,到处冰天雪地,能全歼义军的队,并将他们荼芺战士的尸体带来这里,也只有一人能做到!
穆砺琛!
又是穆砺琛!
但是,穆砺琛是如何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取粮,进而引来赵诚的呢?
除了沈弄璋,没人知道这里有粮,更是沈弄璋提议来此取粮……
虽然沈弄璋一直强调自己要报仇,但她却义无反顾地嫁给穆砺琛,她到底是真的要辅助自己报仇?还是奉了穆砺琛的命,潜藏在自己身边,伺机挑拨荼芺部和义军的关系,渔翁得利?
沈弄璋就站在自己身边,一直没有话,傅柔想转头看看她的表情,但细思之后,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眼下急需解决的是剑拔弩张的敌意,在没有攻占曙州之前,荼芺部不能与义军翻脸!
心中既有顾虑又有计划,傅柔按捺住气愤和杀心,继续劝慰道:“赵侍卫,你该知道在义军节节胜利攻克土地之时,是我们荼芺部一直遵守约定,在西朔州内牵制穆军战力。为此,我们与穆国最强悍的铁甲军周旋,死伤几千人。”
“如今,铁甲军被我们烧了粮草,即将保不住西朔州,所以才想到这样挑拨离间的方法,假冒我荼芺部族人杀害义军战士,要我们之间内讧,两败俱伤后,便是他们反击之时。”
赵诚深知傅柔富有机变,冷笑道:“恪尊是,发现存粮的穆国百姓也是铁甲军假扮的?”
此言一出,傅柔断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错,是有人故意泄露了藏粮之地。
但是,傅柔却坚决地否认了这一点。
“非也。藏粮地点十分隐秘,除我与沈当家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赵诚挑眉,又微微敛目,对傅柔的辞很是怀疑。
“烽烟遍地,百姓失去家园和土地,无以为生,到处寻找安全的藏身之所,这是事实。多少人躲进深山之中,无从统计。这石盆山原本就是人烟稀少之地,正是躲避战乱的最佳所在。他们无意中触碰到藏粮地的入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既是百姓偶然发现,我方派人来查看,又未想过要私吞粮食,怎么就会有荼芺部的人出现?”赵诚咄咄质问,“我方二十人无一幸免,而贵部尸体却只有六条,总不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同归于尽吧。”
“这正是问题所在!”傅柔突然神色肃然,极其郑重地道:“穆军要与义军抵抗,总要探听义军消息,也许义军之中,便有乔装成百姓的穆军细作在内。如果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而派人假扮我部族人,便正好挑拨了我们的关系。”
赵诚心思一动,暗暗觉得傅柔所有些道理。
但一看到她身边的沈弄璋,便又消了这个念头!
赵诚恨沈弄璋!
自在平富县见到沈弄璋那时起,他便不喜欢这个能会道的女人。她仗着认识傅柔,隐瞒了穆砺琛的真正身份,更是要求方是时保护好那些偷挖官府所有的冬笋的流民。
自那之后,方是时不再让赵诚过问平富县之事。平富县因为一个商驿的进驻,带动了商业发展,看着驻守平富县的将士一个个吃香喝辣,他如何不气。
最令他气恼的是,当日与他作对的罗重和肖长山都成了领兵一方的大将,攻城夺地,屡立战功,仿佛在讽刺他当年的有眼无珠。
所以,他十分珍惜这次领兵的机会,更要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是沈弄璋一直居心叵测!这一次是傅柔和沈弄璋一同使计,故意杀了他们的兄弟,却又推到穆军身上!
傅柔所带的荼芺军的目的并非配合义军牵制穆军这么简单,荼芺部吞并了原本的懋合大部,实力今非昔比。他们处于战争时期的这几年,金柔商队仍旧在穆国出出进进,到处交换茶叶、蚕丝、布料、桐油、金器等,难保不觊觎穆国这些好物。
之所以有此怀疑,也并非空穴来风。方是时派他率兵来镇守钦州,表面上声称是斜插到曙州西部,配合南部的罗重和东部的肖长山,实则,也是来镇守钦州和西朔州的边界,不让荼芺部有越界可能。
冷哼一声,赵诚讥讽道:“恪尊仍是那般伶牙俐齿。”
傅柔在荼芺部身份尊贵,已有许久没有受到如此不敬和讽刺。她身后的荼芺人大多已学了穆国话,听得出赵诚的讥诮之意,立时便有两人拔出佩刀,怒目而视。
傅柔伸手制止身后的战士,暗暗咬牙后,仍旧温和地道:“如果赵侍卫不信,可以再将那报信的百姓找出来,一问便知。”
“恪尊是知道那百姓已被贵部杀死,死无对证,所以才这般抵赖吧?”
“赵侍卫,若是我们担心义军抢夺我们的粮食而杀人灭口,为何不处理掉尸体,反而要留在这附近落人口实。”
“恪尊大人,你向来足智多谋,这该是你故意留下的吧。”赵诚冷笑一声,“这里如此隐蔽,所以没想过遮掩尸体,以为会有野兽将尸体吃掉,然而,恪尊却失算了。这里几乎寸草不生,所以连野兽也不在这里栖息,尸体过了这么多天仍保持原状。”
顿了顿,赵诚仇恨的目光扫过傅柔和沈弄璋,轻蔑地道:“需要我将报信百姓的尸身带过来给恪尊过目么!”
看出赵诚不是来确认凶险,而是来兴师问罪,傅柔不再客气,道:“看来今日赵侍卫对我们的误会是无法解除了,好在此时正是休战时节,我也多年未见方是时将军,不若我们一同去见一见方将军,好好查一查此事的蹊跷之处,免得被贼人钻了空子。”
傅柔抬出方是时来,是在暗示赵诚,凡事要顾全大局,如果此时两方发生龃龉,甚至大出手,对于战势来,十分不利,而对于双方来,多年铺陈,也有可能会因此功亏一篑。
然而,赵诚傲慢惯了,尤其在方是时当了宏穆关主将,又成为义军首领之后,他这个侍卫的身份也跟着矜贵起来,这一次更是镇守钦州的主将,哪里受得了傅柔用方是时来压他!
“没有误会!”赵诚断然道,“如果有,也是恪尊不心留下的破绽造成的!除了沈弄璋的商队,来来回回偷偷摸摸将粮食运来此处,再无人知晓。早就有百姓反馈,钦州和西朔州的边界上有蛮人出没,抢掠百姓财物,更有甚者,还抢掠女子以供军中淫乐!”
回想着收到的情报消息,赵诚的指责越发严厉,“我们义军也本着联盟的原则,忍气吞声希望贵部不要得寸进尺,但是,你们却如此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加害我方战士!”
即便赵诚所是事实,傅柔仍旧抵死不认,呵斥道:“一派胡言!”
不等赵诚反驳,傅柔先发制人,斥道:“赵侍卫,你今日不愿明事情缘由,更是一味咄咄逼人,栽赃嫁祸,莫不是你已被穆军收买?!”
赵诚哪里受得傅柔这般抢白,怒喝道:“胡八道!”
早已难抑气愤的荼芺人发出一阵私语声,自傅柔身后远处传来一声荼芺族人用荼芺语的牢骚:“你们就是来寻晦气的吧?”
赵诚早就想动手,奈何傅柔之前态度随和,实在不好撕破脸,现在终于等到一个蛮人没了耐性,听高昂的语调便有不满,立即振臂一扬马鞭,道:“蛮人的野心终于暴露出来,兄弟们记得,他们就是一群豺狼,我们不做引狼入室之辈!”
话音一落,战马上的义军倏地引弓搭箭,密密的箭雨朝着荼芺众人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