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争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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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突部在被穆砺琛灭了几乎所有男丁后,懋合部想趁机收了百突部的妇孺,但因百突部酋长夫人坚持,只接纳了懋合部的男人,却始终不肯归入懋合部。其后,铁衡率军剿灭百突部。

    但百突部里一些跟着懋合部男人去了懋合本部的女人和孩子则幸免于难,虽然懋合本部被傅柔所灭,但不少妇人孩子都活了下来,最终以百突部的名,归附了荼芺部。

    沙驼部被荼芺部败,最后剩下孤儿寡母,也只能依势而为,归附了荼芺部。

    一个是敢于挑衅当时北固关守将穆砺琛的百突部,一个是最后还在与荼芺部殊死战斗的沙驼部,这两部落的勇悍及好斗传统可见一斑。

    当他们的人口迅速壮大到超过任何一个部落之后,因其曾经的落魄遭遇愤慨而生出的野心也就迅速膨胀。

    姜猛看准时机,在铁奴凯旋之际突施偷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但是,远在安州的姜烈,却并不是主动响应和配合姜猛的反叛,更不要金桐州的沙济水,其下的部将在他还没有下令前,便急切地出手制住了军中少部分非沙济水一派的士兵,开始哗变!

    在姜烈和沙济水还没有真正下令之前,箭已离弦!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叛军骑上虎背,只能继续!

    而促成这一切的,是傅柔和穆砺琛。

    处理完安州灾情后,傅柔再一次赶回蓉县与沈弄璋和穆砺琛碰面,就姜烈突然沉寂的反常表现,傅柔与穆砺琛看法一致——虽然铁奴已经出征,但姜烈仍旧担心傅柔有所防备,所以不敢动手。

    傅柔这一个月想了许多,既然他们早晚要反,不如让他们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反,正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穆砺琛原本置身事外,但这些蛮人一旦在穆国的土地上作乱,倒霉的依旧是老实巴交的原穆国百姓。既然已经知道这秘密,袖手旁观总是于心不忍,因此,才帮着傅柔出谋划策。

    当时铁奴还在荼芺本部与百突部、沙驼部僵持,穆砺琛推断铁奴此战必胜,只在于时间长短和死伤人数。姜猛绝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必然是等铁奴凯旋时在北固关伏击,一旦成功,姜烈从安州向西北推进,姜猛从西朔州向东南推进,速度够快的话,很可能会攻陷都城!

    驻守金铜州的沙济水与姜猛关系亲近,很可能会助他们一臂之力,或者干脆睁一眼闭一眼略作敷衍,便放叛军过境!

    对于沙济水,傅柔倒是不担心。

    此人有些贪婪,而沈弄璋的桐油船经过丰水河运输,所以早已点了他。沙济水虽然没有被沈弄璋收买,但他身边到底被沈弄璋插进了两个会来事儿的人物。有他们在,傅柔可以及时掌握沙济水的动向。

    经过一番研究与部署,傅柔与沈弄璋开始调动她们在拓国各处的人脉关系,密切关注着时局变化,时刻准备着镇压这次反叛!

    四月,姜猛那边刚对铁奴动手,安州这一边,穆砺琛便已经命船帮兄弟扮做姜烈的手下,抢下麻衣商队的粮船,并混进姜烈的军营,大肆张扬:“时候到了,兄弟们,反了!”

    这些将士都是当初与姜烈一同攻曙城的部下,早就受到姜烈的训练,只等这一天到来,当即反叛,实则,彼时的姜烈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却被穆砺琛摆了一道,只能硬着头皮揭竿而起!

    姜烈一动,沙济水只能跟着动。

    他们即便再厉害,面对那么多荼芺部族的将领,也不可能一战一战地过去,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抢占曙州的都城,控制住王宫里的所有人,便如同八年前铁奴与傅柔曾做过的一样,夺取政权!

    姜烈和沙济水刚刚动作,盛州都尉肖长山便带兵快速度过丰水河斜插进安州,追剿姜烈的叛军,反应速度之快,仿佛肖长山的大军就埋伏在盛州与安州的边界上,只等姜烈现出狼子野心。

    同样的,时任钦州都尉的罗重的大军也出现在沙济水前进的道路上,将他拦截在曙州与金铜州的交界处,再不得进曙州一步。

    得到铁奴被袭的消息,时任大将军、禁卫军将军,镇守曙州的铁贲即刻点起曙州军一万人,进入西朔州平乱,并支援铁奴。

    就在三处战场厮杀的时候,西北传来消息,铁奴重伤,恐有不测,需都城做好准备。

    由于傅柔心心念念穆建铮,已经四十二岁的铁奴未免她伤心,从未提过立储之事,却不料百突部和沙驼部叛乱,铁奴竟陷入困境。

    立储之事,突然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

    五月初四。

    曙城王宫,德正殿。

    文武重臣齐聚,坐在各自的锦垫之上,沉默地看着王座之上的傅柔。

    左丞相葛静敷和右丞相铁鉴分列在傅柔的左右两边,也是面色庄肃。

    “立储之事,在座各位有什么想法,可各抒己见。”鬓角已微白的铁鉴见众人不肯话,再次委婉地催促。

    半晌,铁贲的长子、都城禁卫军副将铁定驰缓缓开口道:“我相信国君可以化险为夷,若今日必要有一个结果的话,就选大王子铁马钎吧。”

    朔北部落选举酋长,很多都是以武决胜负。懋合部的冒盛和荼芺部的铁衡虽然继承的都是父亲的酋长之位,那也是他们实实用勇士之名挣来的——虽然铁衡的继位有些“胜之不武”,而之后铁奴被穆砺琛俘虏为奴,被视为瑕疵,铁马铎才顺利成为酋长。

    铁马钎不过八岁,再厉害也不过少年勇士,更不要铁奴剩下的两个儿子更。这种情况下,本可推举族人最认可的勇士来担任酋长,然而,此时却无人敢提!

    姜猛、姜烈及沙济水叛乱,后二人已被拦住,正处于战事胶着之中,姜猛看似胜算极大,但铁贲已然赶去,结果想来会失败。

    肖长山和罗重都是北国武将,作战勇猛人所共知,铁贲两父子掌握着都城的八万禁卫军,虽然平时表现不争不抢,但话却极有分量。

    这还没有算一人与方是时谈判而暂停荼芺与穆国义军连番厮杀、迫使方是时斩杀心腹赵诚,更以少量兵力便轻松夺取邛州及宏穆关的左丞相葛静敷的能力。此人文能诛人心,武可定天下,且正直中年,朔北武将对他颇为忌惮。

    一旦有人反对立储而要坚持推举,不要铁贲、铁定驰等人手中的重兵,就是在这德正殿里大出手,也不一定能得过傅柔、葛静敷、吴悠和铁定驰。

    因此铁定驰一开口,不论是否真心,不少人均点头附和。

    对于铁奴经常的“入乡随俗”这四个字,今日诸人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既成了大国,这令无数蛮族勇士艳羡的王座,只能是他铁奴一家的私物了!

    虽然内心对于百突部和沙驼部的叛乱很是不屑和鄙夷,但总有一个阴暗的角落会忍不住偷偷去想,若是能抢到这王座,倒是可以一试……然而,能力不济,也只能空想一番。

    “既然到了国君的子嗣,在下不得不一桩陈年旧事。”吴悠缓缓开口道。

    众人略显诧异地看向吴悠,等他继续。

    吴悠挺直腰杆,缓缓看过众人,目光扫过傅柔右侧的铁鉴,平静地陈述道:“国君与王后的第二子并未死,现今仍健康地成长着,此子才是国君的大王子。”

    “吴御史是……那个被野狼叼走的孩子?”铁定驰惊讶地问道。

    吴悠微微颔首,答道:“正是。”

    殿中诸人来自各个部落,但铁定驰与铁鉴都是荼芺部出身,均知道铁奴与傅柔当年接连痛失两子之事。其他人这些年因为傅柔无所出,也风闻过她的过往,对于吴悠的答案,一时震惊不已。

    眼神转来转去,不停地落到端坐在王座之上,蹙眉不语的傅柔脸上。

    不少武将都知道当年荼芺部的新酋长铁马铎被铁贲杀死之事,有密传铁奴的长子夭折乃是铁马铎所为,只是没有证据。

    还有传二次产后失子而痛苦的傅柔撞破铁马铎与铁贲奴妾的“好事”乃是故意,旨在借铁贲之手除掉铁马铎,使铁奴成为酋长。

    谁也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吴悠突然当年的孩子还在人世,这几乎可以证明,当年铁奴和傅柔是使了借刀杀人之计!

    虽然铁奴的能力有目共睹,但铁奴和傅柔如此深沉的心机总归让人不寒而栗!

    在脊背一阵寒凉之时,这些朔北的蛮人想到当年傅柔单人匹马投靠荼芺部,嫁给铁奴,与铁奴一起讨伐懋合部,得到了蛮族女人最高的身份——恪尊,这个女人才是怂恿荼芺部第一勇士铁奴做出阴谋算计本族人的罪魁祸首吧!

    一些荼芺大部的臣子偷偷看向傅柔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一些审视和惊惧。

    “御史怎会知道那孩子还活着?”有人追问。

    傅柔清冷的目光睨视殿下一众臣子,居高临下,可以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大部分人仍在诧异,少部分人已经露出质疑之色。

    “当年我长子出生后四个月,误服成人剂量的药汤而亡。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孩,大夫再粗心,也不会忘记药草使用量,诸位都是有儿女之人,该知下毒之人其心之险恶阴毒。”傅柔动了动一直摆在腿上的双臂,左手握拳,捶了捶王座的扶手,道。

    十多年过去,再一次提到傅柔的伤心事,她仍忍不住痛心疾首。

    争夺大权不仅只有北国人热衷,蛮族也有这样的情况,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只是对铁奴与傅柔这样隐忍的报复手段十分忌惮。

    微微抬头吸气,暗暗深呼吸,傅柔平复一下情绪,继续道:“我与国君二人不知道是何人对我们的孩儿痛下毒手,只得隐忍。待我第二子生产时,荼芺部已经定下决战之期,国君担心那背后黑手趁国君不在,继续对我们母子不利,便提前捕捉一条野狼关着,等我生产后放入帐中,谎称孩子被野狼叼走,实则,孩子已被国君交托给当时年纪还很的御史吴悠,请他带出荼芺部。”

    “国君也知道此事?”另一位大将军,出身南镝部落的澜山沉沉出声。

    此人作战勇猛,平时不喜多言,对傅柔的喜恶也从不表现在脸上,令傅柔无法判断其立场。此时却突然开口,傅柔心头一跳,表面仍旧淡定地答道:“当然!”

    北国人这一边的大臣出声的不多,但已然知道接下来需要如何做。荼芺部那边武将居多,事关他们朔北部落的血统继承,心思活泛的人很快便掩下惊讶,卫尉铁都沉声问道:“不知吴御史将此子托付给何人?”

    “我那时年纪,所识之人不多,能够信赖依靠的只有一人,便是翰章商队当家人沈弄璋。”吴悠从容答道。

    殿中诸人谁不知沈弄璋是何人,有些人更是私下与沈弄璋交情极好。

    算一算她三个子女的年纪,马上便知道,她的长子穆建铮与傅柔和吴悠所的孩子年纪对得上。

    “沈当家的长子便是国君长子铁马铮,今年十二岁。”

    果然,吴悠悠悠地出了众人已然猜到的结果,且将穆建铮的名字改为铁奴子系的名字。

    殿中出现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傅柔紧张地观察着台阶下所有人的表情,文臣这一边有惋惜有错愕,更多的是镇定。

    武将那一边也不遑多让,铁贲不在,威望最大的澜山不动如山,仍看不出他的心思和立场。

    身边的葛静敷不用多,本就知道前因后果,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稳。

    铁鉴是铁奴的心腹,在荼芺部时负责监制兵器并练兵,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部落驻地。此人秉性正直不阿,对傅柔很是尊敬。但十几年过去,傅柔仍看不透他的尊重到底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认可,还是因为自己是铁奴的妻子。

    如果铁鉴出声质疑,那几乎代表了铁奴的态度!

    傅柔最大的担心便是铁鉴和澜山。

    殿中越是寂静,气氛越是凝重。

    傅柔当年第二子刚出生便被野狼叼走之事众人皆知,也有人曾怀疑那野狼羊圈不去,偏偏闯进她新产妇的帐篷有些蹊跷,今日傅柔旧事重提,更是牵扯出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不少人其实都相信穆建铮一定是当夜那个孩子。

    大家更知道,此时傅柔与吴悠提到这个孩子,是为争储而来。

    半晌,澜山再次开口,问道:“国君可知道这孩子就在沈弄璋身边?”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却深藏陷阱!

    沈弄璋在曙城有大宅院,每年都会带孩子过来避暑,如果铁奴知道,时过八年,铁奴为什么不认回孩子?

    是他不认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还是他已经舍弃了这个孩子,从不考虑将他立为继位之人?

    这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