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飞鸟尽(下)
原本还陷入僵硬失神之中的傅柔倏地向左侧滑开一步,避开铁马钎的袭击,转身的同时抽刀出手,与侍卫一同向铁马钎砍去!
铁马钎一击落空,却早已留有后招。右脚一点,身体已经跟着傅柔弹向左侧,左手抽出腰刀,左脚落地之时用力一旋,身体飘然一转,便轻巧地避过傅柔和侍卫的刀锋,同时左手刀刃砍向傅柔的左颈。
傅柔已经四十五岁,铁马钎却只有十八岁,两人的反应速度已然不能同日而语。
好在侍卫反应极快,抢上一步一刀格住铁马钎的刀锋,让傅柔有机会躲避出去。
即便如此,傅柔滑出铁马钎的攻击范围时,仍是被他右手上的匕首在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听到祠堂中的搏斗声,门外的侍卫一拥而入,将傅柔保护起来。
与此同时,玉石后面的墙壁突然破裂,从中冲出几十个黑衣人,疾风一般冲向傅柔和她的侍卫!
铁马铮在这里设了埋伏!
从那些黑衣人魁梧的身材和狠戾的攻击风格来判断,必然是来自与朔北的蛮人!
“你有防备?”铁马钎有了帮手,压力顿减,退到战团之后,幽幽地开口问道。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有埋伏。”傅柔冷笑。
“你果然从未相信过我。”铁马钎心中有些酸楚,眼里的恨意涌了出来。
“你布置这么多,只为引我来这里与你单独相处,以便下手,要我如何相信你?”傅柔不答反问。
“是你逼我的!”铁马钎几乎是失望般地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荼芺大部十四个部落,被你剿灭九个,只剩五个胆鬼为了利益站在你这边,那么多族人死在你手里,我若不为他们报仇,我枉为荼芺人,枉为父王之子!”
“他们谋反作乱,自当该杀!”傅柔冷声道。
缓缓一顿,又续道:“你们十几个孩子没有任何罪过,我可曾伤害过你们?”
铁马钎怒目而视,怆然冷笑一声,道:“留下我们不过是给天下百姓一个假象,这王座是你继承自我父王,而不是你篡位抢来的!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只是你安抚民心的棋子!”
“我给了你自由,你看得到拓国现在的变化。朔北九部早有野心,若当初只赶走他们,现在的拓国哪来的国泰民安!你与你的父王一样不肯面对事实,不敢承认我的能力,事到如今还要破坏拓国的安定,其心当诛!”
傅柔留下铁奴的十二个子女确实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如果当初宣布澜山将铁奴宫中所有妾妃和子女全部杀死,却留下了傅建铮,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认为是傅柔抢夺王位后斩草除根。
铁马钎当时年纪虽,却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从那时起,亲密的母子关系便在铁马钎心中慢慢淡去。
尤其是看到穆建铮时常出入宫中,却始终不肯承认是父王的儿子,傅柔仍对他迁就和重用,单独指点他兵法阵势,铁马钎才明白自己在傅柔眼里,只是穆建铮的替代品而已。
想到自己的生身母亲还没有听过自己叫一声娘便自戕而亡,铁马钎夜半难眠之时,总会生出无限的遗憾和恨意。
对此他从未与任何人过,直到十四岁出宫参加选拔考试,与朔北族人接上头,才开始重新谋划夺位之事。
王宫之中的侍卫和婢女男仆皆被傅柔进行过严格的筛选,旨在确保不会有朔北反贼混进宫中伺机捣乱。
然而,宫中人口众多,傅柔再手眼通天,仍旧有漏网之鱼,还是有三个荼芺人冒充北国人混进宫中,偷偷见到了铁马钎。
铁马钎初始对他们十分防备,认为他们是傅柔故意安排在他身边,试探他是否存有反心的细作。
只是,出于一点犹疑,铁马钎始终没有向傅柔揭发过他们,而傅柔也从未因此对铁马钎有任何特别的试探。
经过铁马钎四年不懈的试探和这三人四年坚持自证,甚至其中一人以死明志,才让铁马钎放下心防,相信了他们。
借考试的机会,铁马钎得知当年在傅柔狠绝的剿杀之下,不少族人都退进了苦寒的天屏山之中。为了部落复仇,众人忍辱负重,继续筹谋,已有不少族人混进了九州,只等铁马钎逃出曙城王宫,便可接应铁马钎安全离开九州,回到朔北重新聚集勇士,对傅柔开战!
但是,铁马钎在这五年里已经成长起来,他已看出出身在北国、又在朔北生活了近十年的傅柔的治国手腕比父王铁奴更灵活,更有力量,想要以荼芺残余勇士与已然强大的拓国硬碰硬,只是自寻死路!
想要夺回政权,必须要用傅柔用过的招数,将敌人一一除去,顺理成章地继位。
这样,铁马钎的敌人便只有两个,傅柔,傅建铮!
为此,铁马钎收敛心情,韬光养晦,服从傅柔的一切安排,甚至接受了傅柔给他安排的妻子——一个傅柔的眼线。
去年,傅柔终于因为他的能力突出,而让他出宫参与傅建铮对水利的勘察,让他有了更多的机会与荼芺族人接触,并定下计划。
在傅建铮身边呆得久了,铁马钎看得出来,傅建铮属意两条新水道,一条自曙州通钦州,再通邛州,一条便是敦城通金铜州。
料定傅建铮绝不会让他接触离朔北更近的钦州,所以铁马钎将大部分人力都安排去了钦州。
澜山当年篡位失败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消息延迟,如果澜山能及时掌握罗重、洛海大军的动向,最终绝不会是一败涂地的结局。
铁马钎吸取教训,命族人尽可能渗透进官方驿站之中,以便在关键时刻可以卡住消息的传递速度,为他从中运作争取时间。
一切都准备完毕,铁马钎便安心地等待时机。
原本是要安排人手在傅建铮与河工一起开凿水道时“误伤”他,没料到上天眷顾,新挖的河道突然发生地陷,傅建铮就这样巧合地“失足”掉进了地坑之中。
偏偏这个时候,玉祠又现出“祥瑞”,傅柔为此而来,一切都仿佛要助他一臂之力似的,发生得恰到好处。
白日里来玉祠敬拜的百姓络绎不绝,傅柔不想惊动百姓,于是铁马钎果断压住消息,引傅柔半夜来祠堂看玉石,再伺机将傅建铮落入地坑的消息告知傅柔,扰她心神,趁机刺杀!
只是,铁马钎万万没有想到,傅柔竟然也是有备而来,双方竟然陷入僵持中。
看着傅柔成竹在胸一般居高临下地呵斥自己,铁马钎忽然憬悟——傅柔放任自己出宫,也许正是想进一步测试自己是否有异心,上当了!
收摄心神,铁马钎恨恨地问道:“假意放我自由,便是等着今晚这机会?”
傅柔轻挑嘴角,不答话,却无异于默认!
果然!
铁马钎只觉脊背一凉,身上倏地遍布一层冷汗。
傅柔没有办法问罪生活在宫中的他们兄妹十二人,是以才给他“刺杀”的机会,制造真实的罪名,将他们兄妹一网扑杀!
抑制住心头颤抖,铁马钎问道:“如果我偏不动手,你是不是也算在这里处置我?”
傅柔双目微敛,不答反问:“你犹豫过?”
“没有。”事已至此,铁马钎已明白傅柔的安排,坦然答道。
傅柔也微微叹气:“朔北大势已去,你何必执着。”
到底是与她一同生活了十年的孩子,叫了她十年的“母亲”,对于今夜的兵戎相见,傅柔虽决绝,但心底仍不免生出惋惜。
铁马钎却只觉傅柔此时乃是惺惺作态,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之色,挑衅般地问道:“不知国君想以怎样的罪名处置我?”
转而撇头瞥了一眼玉石,笑道:“是不是想对外宣布我与某个厉害的女人借玉祠蛊惑人心,欲惑乱篡位——”
顿了顿,铁马钎又呵呵一笑,抚掌道:“一石二鸟,将你的心腹之患彻底解决。”
傅柔目光倏地一紧,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
已知自己今夜行动失败,铁马钎似乎反倒放松下来,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呢,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但是今晚对我来是难得的机会,即便这机会是你故意安排的,我也得试一试。”
“不过——”
故意一顿,铁马钎狡诈一笑,又道:“那女人做事滴水不漏,便是这专门敬拜她的玉祠,也被她用这样一块价值万金的石头扭转了悠悠众口的口风,成了上天认可你这国君功绩的祥瑞,我劝你,不要惹她,就让她做她民间的第二国君罢了。”
明知铁马钎既是试探,又是激将,更带着挑拨,傅柔本该无视,然而,铁马钎这番话戳中了她心底的不安,神色到底还是隐隐紧绷了起来。
铁马钎知道傅柔的心病,点到即止,不再话。
“这就是你的遗言?”傅柔面无表情地问道。
铁马钎挑了挑眉毛,高傲地点点头。
“我会代你转告给铁奴。”傅柔目露杀机,漠然道。
铁马钎咬了咬牙,挺直了脊背。
今夜,他确实操之过急,却不得不如此,傅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九州已越来越稳定,傅建铮也越来越得人心,如果不能趁着傅柔未立太子前动手,他很难再寻到合适的时机。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傅柔已腾出手来对付对她来曾经最重要的人——沈弄璋。
沈弄璋不仅是翰章商队的当家人,也是瀚船帮当家人的妻子,更是启国国君施辰的义妹,掌握着拓国经济的三成赋税收入。
傅柔此举虽是削减沈弄璋对拓国经济的控制,但起来总有忘恩负义之嫌,铁马钎期待沈弄璋能有所作为,痛快反击。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心绪滚过心头,铁马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在傅柔沉沉目光的逼视下,铁马钎终于停下笑声:“谢谢!虽然我拿你没有办法,但沈弄璋背后还有强大的启国,你对她动手,便等着启国的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