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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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明珠回到家里,自个生闷气,喝了一大壶茶水之后,眼皮一撩,朝外面问道:“大公子呢?”

    门外立即探出来一个脑袋,赫然是管家回道:“老爷,今日府上有喜事呢。”

    纳兰明珠瞪了管家一眼:“还不如实讲来!”

    管家缩了缩脖子,道:“回老爷,今日大少奶奶身子不舒服,传唤了荣安堂的坐馆大夫,诊出大少奶奶有身孕的消息。”

    纳兰明珠胸中的郁气稍减,眉眼间有几分喜色道:“果真?”

    管家心中松了口气,道:“大夫时间短,尚不能确诊,约莫再过半月才能完全确诊,夫人知晓后,就派人去找大少爷,大少爷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官氏怀孕在意料之中,这是当初纳兰明珠同意沈宛进门的条件之一,纳兰容若绝对不能宠妾灭妻。

    当然纳兰明珠让夫人觉罗氏和儿媳妇官氏好好谈一谈,言外之意,是他们两个老家伙对不住她,儿子被养成这副德行,但她既然已经嫁进了纳兰家,除了两人和离,她回娘家再嫁,不然她还是得期盼纳兰容若活着,而且还要活得更好。

    官氏心中确实苦涩,但她也已认命,就像觉罗氏所言,即便她和纳兰容若夫妻感情不深,但其实也没有过大的矛盾,只是两人不是一路人,她无法理解他那些诗词歌赋当中的哀愁缠绵,注定走不到他的内心当中去,还不如成全他,让他和沈宛做一对鸳鸯,在儿子成年前,他活着就是给儿子保驾复航的。

    官氏已经绝了有自己孩子的想法,想着把卢氏留下来的嫡子好好养大,她老了也有依靠。不过自己有孩子,终归也是一件喜事,她还是期盼是一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因为女人活在这个世上太难了。

    纳兰容若回来后,先去看了嫡妻,对于这个孩子,他倒是没多少期待,不过他觉得他可以想要一个女儿,反正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儿最好。

    等从官氏的院子出来,纳兰容若就被管家叫住了,老爷有请。

    纳兰明珠是想听儿子分析一下康熙帝的心态,他为什么要扣着他,不让他辞去太子太傅的职位?他和太子就不是一路人啊,就算太子间接帮他救了他儿子,他也对太子没特别想法啊。

    太子若是登基,那不是太没有挑战性了么?

    康熙帝对纳兰容若特别看重,一是纳兰容若本身长得好看,二是纳兰容若是满人读书人的一根标杆,康熙帝需要这根标杆。

    纳兰容若进了书房之后,看到父亲愁眉不展的样子还有些惊讶,因为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在他印象当中,父亲一向是智珠在握,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的样子。

    在纳兰容若看来,父亲就是太贪权了,原本康熙十六年做太子太傅,他是想进一步取信皇帝,想成为皇帝之下第一权臣,在他的计划当中,康熙十九年、二十年左右必然辞去太子太傅之职,转而做其他的,却不想这是上了贼船下来不了啊!

    “阿玛,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太子划清界限呢?现在皇上对太子宠爱有加,而且阿玛,皇上对太子不只是宠爱,他还很信任,如果没有发生大事,皇上将永远信任太子,太子登基是必然的结果。”

    纳兰容若微微皱眉,他实在想不通父亲所作所为,真的让他觉得很郁闷,老老实实当差,不好么?非得玩弄权柄?

    纳兰明珠放下手,看了儿子一眼,心中无言以对,他这儿子就是太天真了啊,他们俩就没法理解对方。

    “你不懂。”叹了口气,纳兰明珠又道:“皇上现在信任太子,未来未必信任太子,历史上失败的太子例子太多,何况等底下的阿哥们长大成人,他们会甘心太子登位吗?”

    纳兰容若却摇头道:“阿玛,我常在宫中行走,与皇上、太子和诸位阿哥都有接触,您不知道,太子经常到承乾宫用膳,六七八阿哥也经常到承乾宫用膳,除了三阿哥和五阿哥,诸位阿哥和太子的关系都非常融洽,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虽然还,但八阿哥身上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诸位阿哥和公主都非常喜爱八阿哥,但八阿哥最亲近四阿哥,四阿哥和太子关系如莫逆之交,而且儿子偶然听到太子和皇上的谈话,四阿哥已经定了未来的志向,四阿哥志向肃清刑狱,肃正刑典。”

    纳兰明珠摆了摆手:“孩子之言,岂可当真?”

    纳兰容若心中长叹一声,所以真的最讨厌这些长辈,总是觉得年轻人还,不把年轻人的话当真。

    “阿玛,那您问我有何用?索额图索大人这些年一直和您作对,当然当初也是皇上捧着你们俩,索大人代表太子的势力,所以皇上重用索大人,于是又用了你制衡索大人,您没有发现么?从十八年之后,索大人门徒渐渐变少,及至现在,朝堂上属于索大人的势力除了赫舍里家及几位姻亲故交之外,就没什么人了么?”

    纳兰明珠哼了一声:“所以索额图才像个疯子一样盯着我,但凡我的那些门生做点什么,他都盯着,一些做了大错的被下狱,错不断的直接被罢免,换上他的人。”

    纳兰容若微微抿了抿唇,依旧叹息道:“您没有注意到么?索大人的遭遇是太子所为,太子不愿意索大人权倾朝野,早就开始剪出他的势力,换掉您那些犯错的门生的人有一些确实是走了索大人的路子,但我敢赌,那是太子觉得他是一个可用之人,所以给他机会,而另外一些人,要么就是皇上看好的,要么就是太子觉得可用之人,总之太子不会给您和索大人太大的权利,而且儿子若是猜的不错,不是皇上不放你走,是太子殿下不放你走。”

    纳兰明珠腾地站起来,眼睛瞪圆:“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告诉我?”亏得他还在猜测圣心。

    纳兰容若无辜道:“我以为阿玛知道的。”毕竟他这个只是一等侍卫的朝廷满族重臣之子都知道,没道理阿玛天天研究朝廷政事的人不知道啊。

    但纳兰明珠还真不知道,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纳兰容若低着头道:“阿玛,你还是想一想怎么取信太子殿下比较好,索大人不用,他是太子殿下的叔公,就算太子殿下不重用索大人,也不会让索大人游离在权柄之外,但您就不一样了,你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之一,但你不和太子殿下一条心,太子殿下怎么也不会用你。”

    “还有于成龙大人,他马上升任太子太保,听于大人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即便他的性情让人头疼,但也不能否认于大人是一个一心为朝廷一心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好官,太子殿下必会善待他。这样别到时候只有您这个依旧是太子殿下老师的人不被重视,您好歹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纳兰明珠沉着脸,摆了摆手:“你出去!”被儿子奚落了一通,他不要脸面么?

    纳兰容若依言退出书房,然后回东院了,然后他就去了侧院,不过没一会就出来了,他主要是和沈宛一声,他要陪官氏吃晚饭,晚饭后再回来。

    次日,宫学,一堂课结束,太子正郁闷,这天气还是很热啊,秋老虎名不虚传,然后他就看到纳兰明珠进来了。

    他望了望天,现在才八月初吧?按照纳兰明珠的习惯,他八月初亮相一回,八月中旬再亮相一回,下旬再亮相两回,他这一个月的任务就完成了,前日他已经来过一回了,今日又来做什么?

    太子在心中默念,索额图还有几时到?第二堂课还未下课,索额图就已经在诸位先生们的办公房中了,且两人毫不意外地吵了起来,索额图批判纳兰明珠给太子留的功课不对,就连批文都不对。

    其他先生,诸位孔毓圻,全都默不作声,各自写自己的教案,孔毓圻作为太子少师,是专门教导太子学业的,虽然课室里还有其他阿哥和宗室子弟,但他不对那些阿哥和宗室子弟负责,自有其他先生负责。

    太子不想当夹心饼干,第三堂课一下课就快速溜走了,两个伴读见状也丝毫不意外,反正谁碰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两人,谁都很头疼。

    太子琢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了不让索额图和纳兰明珠找到,他果断跑到承乾宫了。

    四阿哥看到他有几分惊讶道:“今天你怎么会来?”

    太子跑得一头汗,旁边宫女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他胡乱的擦了擦额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惹不起!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吗?”

    四阿哥挑眉,唇边带着笑道:“索大人和明珠大人来了?”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之间的针锋相对是康熙帝纵容的,不过现在的朝廷局势已经不是以前了。

    随着诸位阿哥长大,还有嘉嫔等汉妃诞下子女,汉臣在朝堂上必然再做不到像以前那般置身事外,可以以前汉臣不是没有野心,而是因为后宫没有汉妃,没有出自汉妃的阿哥,他们可以保持足够的理智,但这以后就不是了。

    当然那肯定是十多二十年后的事情,反正现在不能让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太过于势大,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这两人过早折翼,以后还怎么和其他大臣分庭抗礼呢?

    “要不,我还是放他们俩离开?”太子捧着脑袋苦恼道,这两人真的是欢喜冤家,如果是一男一女,他们绝对是最适合对方的伴侣。

    四阿哥摇头:“阿玛不会答应的,你就没有想过阿玛另有安排吗?”

    太子特意坐近几步,做洗耳恭听状,心中腹诽,阿玛有什么安排?

    四阿哥思考了一下道:“从今年开始,朝廷局势已经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为大的局势了,宫里有了蒙妃和汉妃,等他们再诞下阿哥,朝廷局势又会多变,可以会分成多股势力。”

    “平常以文武分类为文臣和武将,以满汉蒙分类为满臣、汉臣和蒙臣,还要加上特殊的宗室,以皇阿哥为分类,有太子-党,大阿哥党、四阿哥党、五阿哥党等等,大臣关系错综复杂。”

    太子双眼呆滞,而后有气无力道:“蝴蝶效应啊,这个刮的风有点大啊。”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大哥快进入朝堂办差了,即便他没有野心,但仍然会有大臣拥护他,所以现在以皇阿哥分类,就只有太子-党和大阿哥党,你是嫡子,又是太子……”

    四阿哥洋洋洒洒了一大通,末尾总结性的发言道:“以上都是我纸上谈兵,你自己好生思量着,千万别把自己陷入了困局当中,政治这玩意真的不是一般人玩得通的。”

    太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脑子里告诉运转,而后道:“我基本上能理解,因为代入我家公司,套路是一样的,但我**很讨厌公司的事情啊,有我大哥二哥,我已经是每天都躺在钞票上睡觉了,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随即,他又高兴起来了,得意道:“阿玛原本都活到了六十九岁,有我们在,他可以活到八十岁、九十岁,这么大摊子事情,到时候就交给下一代咯。”

    他一定会努力和未来的妻子生儿子,如果上天注定他没有儿子,那不是还有很多侄子么?那他更要趁早退位让贤咯。

    四阿哥耸肩道:“你高兴就好。”

    太子当然高兴了,等他儿子或者侄子担负起这份重担之后,他就可以全世界旅游了。算一算那时候,他也就四十多岁,还是年富力强之时,完全有精力走遍全世界啊。

    吃过午饭,太子踌躇满志地离开承乾宫,即便下午去上课之后,仍然看到了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他心情仍然很好。

    这之后,即使纳兰明珠和索额图天天到宫学报到,太子也能对此泰然自若,他热切期望于成龙赶紧到京,这样宫学的日子岂不是更热闹了么?

    倒是宫学其他学生有些头疼,尤其是各伴读和宗室子弟在休沐日回家之后,他们的长辈都找他们询问过纳兰明珠和索额图天天泡在宫学做什么?

    众学生各自暗中讨论过,于是诸位家长听到了一个非常奇葩的回答。

    “明珠大人不知是来做什么的,但索大人肯定是为明珠大人而来。”别觉得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觉得纳兰明珠和索额图的关系非常值得探究,他们揣测过,等两位大人耄耋之年,不定回忆里最多的还是昔日的对手呢!

    诸位大人心头闷出一口血,他们当然知道索额图为什么天天去宫学,肯定是不想纳兰明珠和太子殿下太过于亲近了啊,但纳兰明珠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呢?真是匪夷所思啊。

    纳兰明珠和索额图的动向牵扯着朝廷一半以上朝臣的心弦,自然费扬古也知道这件事情,他更摸不着头脑了,而且也懒得去想他们俩想做什么。

    不过回家之后,费扬古倒也起这件事情,让一直呆在家中安胎的德宁格格多了一点乐子。

    安蓉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心中嘀咕道,伙伴都不知道纳兰明珠与索额图想做什么,她就更不知道了。

    就这样时间飘然而逝,快到八月中秋节了,结果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上达天听,淮河下游某处支流决堤了,洪水冲垮了下游诸多县镇村,本来已经启程上京的两位于成龙大人被困在某处县城高地,因为于成龙大人年龄大了,被雨水淋过之后,就生病了,于成龙大人既要赈灾,又要照顾大于成龙,双方暂时进不了京城了。

    何为雷霆一怒?康熙帝接下来的反应就是雷霆一怒!他立即下发了诸多旨意,先让当地的驻守将军等带兵赈灾,把太医院的一大批太医派去赈灾,及给两位于成龙下发了圣旨,先安民,后调查堤坝决堤的真相,清查河工工事。

    因为这件事情,康熙帝的心情就特别不美,中秋宫宴就这样夭折了,皇贵妃还松了口气,不举办宫宴,她还乐得轻松呢。

    不过随即后宫爆出一件喜事,那就是启祥宫夏答应在太医例行请平安脉当中被诊出怀孕一月的消息。

    随即,康熙帝下旨意晋夏答应为芳贵人,芳贵人安胎之事全权交由皇贵妃安排,而皇贵妃自然全权交由宣贵妃。

    太皇太后立即召见宣贵妃,还特意赐下了两个嬷嬷、两个宫女到启祥宫,帮着宣贵妃一起照顾怀胎的芳贵人。

    固定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之日,慈宁宫可就热闹了,太皇太后对芳贵人关照有加,这让后宫一众嫔妃各个心中感受不一,有的就纯是羡慕,有的就向珍贵人投去幸灾乐祸的笑容,因为已经怀胎将近四个月的珍贵人没有得到任何特殊照顾,她心中难道不难过么?

    但珍贵人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心中还松了口气,太皇太后、皇太后重视芳贵人腹中的孩子,那么她的孩子也就安全了。

    只是珍贵人最近在谋划着想换一个住的地方,她不想再住在启祥宫,因为皇帝是从来不到启祥宫的,就算临幸嫔妃,也是把妃子传到乾清宫,这非常不利于她加深与皇帝之间的感情,该怎么向皇贵妃开口呢?

    她已经看好了地方,那就是搬到景阳宫去,景阳宫其实没有主位娘娘,位分最大的嫔妃是玉嫔,她若是去了景阳宫,她的孩子就能养在她的膝下了。

    芳贵人怀孕的消息传到宫外之后,顿时引起了文武朝臣的暗中涌动,各个团体该聚会聚会,讨论一下这桩事情的进一步意义。

    “没什么好讨论的,这是三个月前,皇上纳蒙妃和汉妃的结果,今日不过是进一步证实,皇上确实开始正视天下是满蒙汉三族问题,而不是满蒙两族问题。”

    一些满臣和蒙臣也开始扎堆,论人丁数量,满蒙加起来都比不过汉人,所以在对汉的问题上,满蒙必须真正结合起来,否则他们肯定落于下风。

    太子下了学,耷拉着脑袋进了御书房,康熙帝还在批阅奏折,因为各地问题太多,他在考虑该怎么处置?

    要不,临时委派一些京城的大臣巡视各地?康熙帝暗暗思考着,看到太子的表情,他还有点惊讶。

    “胤礽啊,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揉了揉额头,道:“阿玛,要不你还是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调走吧?最近这两人也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天天都到宫学,儿子有些招架不住啊。”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在思考朝堂局势的问题,即便他还没有入朝参政,但也感受得到隐藏在暗处的风起云涌。

    康熙帝放下笔,嗤之一笑道:“你会怕他们俩?”随即他摆了摆手,把李德全遣到御书房外,他和太子谈点深度性的问题。

    “他们俩暂时就这样吧,朕另有安排。”康熙帝语气淡淡道,太子倏地走近,直接趴在了桌案上。

    他震惊道:“阿玛,你有什么安排?”他差点把四弟作为他智囊的事情暴露出来了。

    康熙帝抿唇摇头:“现在不可,你是为了什么而烦恼?让朕猜一猜?是因为朝堂局势吧?”

    康熙帝把儿子上下量了一番,道:“以前你仿佛对朝堂局势胸有成竹的样子,最近怎么怂了呢?”

    太子心中欲哭无泪,那是因为他看过康熙王朝,里面或许有一些假料,但某些时间段发生的事情也都是真实的,所以他才很了解啊。

    “阿玛,我天生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啊。”太子就差抱头痛哭了。

    康熙帝却欣慰道:“谁都不是天生就懂,所以你要多学多看,你现在还,等进了朝堂办差就懂了。”

    太子心中愤然,他已经定型了啊,他就是一个现代纨绔富二代,没长能玩转政治的脑袋啊。

    左思右想,胤礽心中决定回去给自己定做一个太子守则,因为只要他保持清醒,想来就不会有人能谋害到他了。

    比如给他献女人、献男宠的下臣必然是个奸佞,一旦发现自己手底下有这样的人,立即清除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