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九龙子(完)
“沉下去!”随着土御门伊月的一声,龙子毫不犹豫迅速下沉。水下弥漫着可怕的噪音, 隆隆震颤着鼓膜。拨开升腾的气泡, 龙子再度跃出江面, 他面前便是散发着七彩华光的神国大门!
这已经是第六条龙子。
冬神悬在江面上,密切关注着春汛的动向。随着寒气一点点消散, 她已经嗅到了隐约的属于春之神的花香。春神要来了,季节的流转间她们往往仓皇擦肩,一个急着回去, 一个要面对险恶的世界。
冬神的手抚过怀里硬质的书册, 她下定了决心, 飞向春之神即将到来的那片天空。她想让春等一等,不要来得那么急, 她不擅长服别人, 可为了这些龙子和阴阳师, 她愿意尝试一下。
“请等一等!一会儿就好!”
她对远天上飞来的春之神急促道。
春神裙摆上尽是暖风, 她看着向她飞来的冬之神,最初的讶异之后, 她缓缓地温柔地微笑了。
“好。”
九妹紧张得身体紧绷, 她听到哥哥们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声声都是鼓励,又令她有一点点兴奋。她感受着头上阴阳师的重量,不安的动了动, 土御门伊月抚着她的前额。
“没事的,九妹只要一直向前, 我会把控你的方向。”
他们随着湍急的江水已经抵达下游,最的龙子调转方向,眼中映出浩浩荡荡的潮水,她从未见过之物。
白龙闭合了浓密的眼睫,再睁开时,她同时发出了一声稚嫩的龙吟!
回家啦!
她冲过十几丈高的浪涛,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寒潭明月;她甩尾躲避冰凌,忆起的却是四季之神投下的寂寞的倒影;她切实感受到细冰凌带来的尖锐疼痛时,她没有哭,只觉得一千年的光阴仿佛这浪潮一样,晃眼间便过去了。
她怕,她怕睁眼之后一切只是寒潭中一场美梦,所以她拼命地向前,犹如去追赶那扇神国之门。
她感到自己飞腾起来,她从未飞得这么高。接着头顶一轻,她扭过头,看到阴阳师正在与她分开。
她叫了一声,想让伊月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不是伊月走了,而是她要走了。
那层七彩的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薄晕,她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身体变成了风或云一类更加轻盈的东西。或者是光吧,飞得那样快,哪里都可以去得。
兄长们亲昵的凑上来,相互碰碰前额和龙角,地面上的春潮渐渐了。
“九,我们下去道谢吧!”
“嗷!”
已经镀了一层神光的龙子缓缓向下巡游,他们飞在空中犹如游在水里。土御门伊月本算下落之时召唤神龙,然而源义衡化作的白龙将他给托住了,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干脆就抓着龙角略作喘息。
置身仍旧十分汹涌的浪潮之中,白龙巍然不动,他果真是最年长的最有力量的龙子,潮水对他来毫无威胁性。
“伊月!”
“伊月!”
龙子们叫着土御门伊月的名字,从天上飞下来,绕着他和源义衡飞动。
“伊月,跟我们一起走吧!去往无忧的神国,享受永世的喜乐!”
白龙在群山间呼叫邀请,土御门伊月却笑了。
“我就不了。”
“这世间,还有为我而来的人,也还有我愿为之而去的人。”
“义衡想必也是这么想,才会留下吧。”
白龙不开口,龙子们依依难舍的告别,渐渐升高去往远天上的神国。土御门伊月笑着向他们挥手,道别,离得很远,还能看到九拼命甩动的尾巴。
“再见啦,伊月!”
“再见,我会想你的!”
春潮止息,天上的白点也渐渐看不到了,土御门伊月仍旧跪坐在白龙头上看了很久。
离别总是怅惘,他经历过许多妖鬼之事,果然还是不能免俗。
他正微垂了头,试图驱散心底的些许感伤,突然一阵风扑面。他抬起头,头生龙角的最的龙子一身白裙,氤氲着神国的华彩,向他天真无辜的歪头微笑。
龙子倾身靠近他,轻轻吻了他的侧脸。
“谢谢你。”
“再见啦。”
追着兄长的脚步,最的龙子重新幻化为白龙的姿态,飞往远天上神国。一如他们自己所想的,千年苦难之后,终得太平喜乐。
而在渐渐平静的鸭川之上,春冬之神在对视之后,擦肩而过。冬神心中怀着一股温暖的柔情,发生在这个冬天的关于阴阳师和龙子的故事,足够她在余下的三个季节之内细细回味。等到四季再度轮回一遭,不定她还能够见到这位阴阳师,以及发生在他身边的、新的生机勃勃的故事。
“……请留步!”
这一次,却是春神叫住了她。春神压了压自己飞舞的裙摆,好像有些局促,她抬手,冬神裙摆之上顿时开了一瓣一瓣冷艳的红梅花。
“我觉得这花很适合你。”春神抿着唇,诚恳地道。
“以后,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她将从春日花香暖阳中寄出一封信,经过夏携了雨水,经过秋载满风月,随后送进寂寞的隆冬,落在开着梅花的枝头,像一只吃得饱饱的雀子,啁啾着四季的见闻。
冬神不知该什么好,她好像微微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接着,她遵循四季轮转的规律,匆匆飞回高天上的神国。
信……
冬之神抚着裙摆上新添的梅花,耳尖微微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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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川水平缓的流淌着,不时发出冰凌撞击的声响。
源义衡把土御门伊月载到岸边,重新幻化为人类的形态。对于拒绝前往那喜乐却虚幻的神国一事,他并没有丝毫的懊恼。
他的身份,他此世身为高龙神之子的身份,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再无人知晓。他也没有告诉源信直,告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纯粹的白龙的孩子还是高龙神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看着自己尚有细鳞没有褪净的手背,发觉近来确实已经渐渐少的想起前尘往事。
就连那样厉害的勾起前尘的画卷都没有留住他,那么曾经作为家主独行的岁月,也就真的渐渐远了吧。
他想起年少时,他还在跟大长老虚以委蛇的时候。那时还没有混蛋,他乘坐公卿的牛车,退治妖怪之后路过一处幽谷,山崖上开着一树高高的薮椿。
他不认得这红艳到近乎不祥的花是什么,于是他问随行的其他阴阳师。
【啊……这是海石榴,也叫椿。】
【海榴舒欲尽,山樱开未飞。】
【就是这花了。】
他出神的望着那花,凋落也是整朵整朵的,美而凄怆。
他要阴阳师为他拾几朵落花回来,不折枝,只是拾几朵落花。阴阳师去了又回,襟怀里果真散着几朵红花。阴阳师将挑选着捡起的完整红花恭敬的递给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提醒道。
【赖光大人,这椿,可不是什么奉公人之花,您玩赏之后便丢掉吧。】
【不然……大长老恐会怪罪。】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通往平安京的大道两旁群樱开遍,他却只捧着椿的红花。这花开在深谷,他觉得这花高洁理性,谦逊且傲慢,比喧闹的樱合他心意。
可他甚至无法将落花带进源氏,因为他没有权力。
等到他终于获得无上的权力,那一日深谷红花的梦早已从记忆中凋谢,他能再想起来是因为混蛋,混蛋在一个微寒的春日里,衣袖里兜着零落的整朵的红花来见他。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决裂。
【光哥,我听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很了不起。】
混蛋的眼睛永远明亮,仿佛世间永远有令他目不暇接的幸事。
他像当日的阴阳师一样回应道。
【这并非奉公人之花,你赏过就丢掉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不是奉公人之花,就要丢掉呢?】
【就像不是人类,就要被退治一样。】
【但是为什么……】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教你的术都学会了?】
混蛋于是就不话了,他以为这个话题就此过去,没想到夜间却想起了当年这一桩旧事。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最后讽刺的笑了笑。
大长老的没错,他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他终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抱持自我厌弃的心情,他垂眸看着光一点点爬上窗棱,阴影却如影随形,让这点光永远落不进巨大屋甍之下的房间。
他听到了一点故意放轻的动静,于是微微阖上眼佯装沉睡,实际上却仍睁了一条缝观察。
混蛋抱着一只瓷瓶心翼翼的溜进来,瓶里堆着红的白的花,看不清,只觉得闹腾腾一大瓶。混蛋谨慎地观察了他一番,悄无声息的溜到案台边,将花瓶稳稳的放上去,后退几步欣赏一番,好像很满意。
【好看吗?】
【好看的!】
混蛋无知无觉的回答道,紧接着身体凝固了,停顿好一会儿,才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转过来。
【光哥,我错了。】
混蛋诚实地认错,偷偷抬起眼来量他的表情。若是平时,源义衡肯定要抓他个正着,顺便教训一番胆大妄为的混蛋,可今天他没有那么做。
他看到了花。
瓶中插着一束红椿一束樱,樱是近乎月色的重瓣,衬得红花愈发耀目。
【我去那处山谷的时候,见到了椿,她旁边还开了一树樱,很好看,我想让光哥也看到。】
【就……讨了几枝花回来。】
他意外地没有训斥,挥手让他走。混蛋顿时欢天喜地,出门就跑得不见影。
他独自面对那瓶花,最终什么都没做。
朦胧天光丝丝缕缕的蔓延进来,照在偏着头的椿花花枝上,这花好像也倔强高傲,嫌弃樱的喧闹不肯靠近。而拉门关上,轻轻一声震动,红花微微一颤,转了个方向歪倒。
它们终究是簇拥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
海榴舒欲尽,山樱开未飞。——隋炀帝杨广所作诗句。
椿的花语为“敬爱,高洁理性之美”,我觉得很适合光哥。而且椿是浪士之花,而非奉公人之花,虽姿态高洁却仍受到世俗的一些偏见,类似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关系,种种暗示大家自己结合光哥现状解读就好啦蛤蛤蛤。
最后一个故事【醉梦长卷】正式开启,谈完恋爱就决战
顺便月底啦!灌我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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