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此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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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白千庭扛着他的金貔貅一路走到长庆殿, 被少微召见时, 他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黄澄澄的光直晃人眼睛。

    白千庭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不知在金貔貅身上动了什么机关, 让那貔貅的嘴巴张开, 接着从胸腹中取出一封遗书, 以及一盒敛回的白骨。

    平反不是单凭一张嘴巴和一些十几年前的旧物就可下定论的。

    少微派人核验了遗骨,那骨头上残存着许多酷刑留下的伤痕,可见此人死前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虐待。而遗书是这人临终前最后的证词, 其中讲述了他当初接了怎样的军令,又是如何假意投奔革朗,作为细作,他传递了多少消息回来, 又为何暴露了身份。

    据白千庭所言,这封遗书是他去敛回父亲白骨时,一个盲眼的革朗老妇人交给他的。那老妇人孤苦无依, 一直得他父亲照拂,心中感念,于是经他父亲的授意,在其死后,若有人来寻他遗物, 便把这封遗书送交。

    遗书上所言,得到了白父同期战友的佐证,那名战友还补充道, 白父是为了传递呼维斜单于的一个消息才暴露的,这消息直接导致革朗的木那塔家族和扎布尔家族决裂,为之后革朗的军权动荡埋下了隐患。

    所以他被污蔑,被刑囚致死,只不过是革朗军的报复。

    他从没有违背军令,从没有背叛长丰。

    多年前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了解过此人的生平,少微钦佩而唏嘘,为这件事下了定论——他为白父平反,准许白千庭入军籍,然后让他赶紧把金貔貅带走了。

    “实在是太俗气了。”容仪宫中,少微半倚在榻上感慨,“亏白千庭想得出来,竟然把自己父亲的遗骨放在那金坨坨里。”

    昭肃在他手心划写。

    ——以金器奉养,既是敬重,亦可招财,这人的确是个妙人。

    少微贴靠在昭肃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伸手在他喉结处轻轻搔刮:“你不是能出声了吗?为何不试试话?”

    昭肃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想开口,约莫是喉中尚未完全修复,或者蛊虫有所梗阻,加之许久不曾话,他现下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根本无法连成语句。自己听了尚且难受,他不想荼毒少微的耳朵,惹得他心里也难受。

    少微抱着他:“你就一句吧?就一句行不行?”

    昭肃仍是摇头。

    于是少微开始使坏,把手伸到他衣襟里去,这里掐掐那里捏捏地挠他痒痒,边挠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存心让他不好过,自己又笑得不行。

    昭肃呼吸渐重,抓住少微四处作乱的手,本想止住他的嬉闹,但转头见到他殷切又戏谑的眼神,又算换一种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

    他握住少微的两只手腕,将他按倒。

    宽大的衣袖从高举的胳膊上滑落下来,年轻的帝王软语哀求:“就一句话……”

    昭肃堵住他的唇。

    月色正好,初夏的晚风轻摇的没有关严的窗户,解了屋里的一丝暑气。

    少微百忙之中继续威逼诱哄:“一句话就那么难吗?随便你什么啊!你知道作者凑这段的字数有多么困难吗?不能少于原章节字数这个规定,是一条铁律呀!这里能加什么情节呢?来一段描景诗吗?咱俩要是能有一段对话,这章基本上就可以重见天日啦!”

    ——关我什么事?反正被骂的是作者那个怂货,又不是我们。

    昭肃十分不屑,是的,他就是那么有骨气的人,他情愿为难作者,也不想让少微听到自己粗哑的不成调的声音。

    少微没想到这样都没用,作势掐出他的脖子:“哼!你到底不?不憋死你。”

    昭肃笑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脑袋,就是死倔着不肯开口。

    少微忿忿地咬了他一口:“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罢被昭肃掌住了脖颈。

    少微歪头笑了笑:“不话也行,那你给孤哼一声,哼一声孤赏你黄金万两。”

    昭肃摇头。

    “黄金万两你都不要吗?那你想要什么?”

    昭肃状若思索。

    “那赏你一段良宵要吗?”

    昭肃:……

    “良宵苦短啊,你真这么铁石心肠吗?”

    昭肃不忍再逗他,给出的回应是把人掀翻下去,把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皇帝陛下收拾到筋疲力尽,这才算罢了。

    自始至终,昭肃最多只是喘了几下,但就是没出发出声音。

    少微气得不轻,被抱去南池洗了个澡,临睡前趴在他怀里委屈地嘟囔:“行,你能忍,有本事一辈子别跟我话。”

    昭肃亲了亲他的额头,拍抚着哄他入睡。

    几日后,昭肃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没了,只是看着有些肿,声音堵着,但不痛。太医诊治过,蛊虫还算安稳,应当是修补完毕,可以用母蛊操控取出了。

    少微是故意得很严重的样子,在信中告知江顺,催促女相那边。

    同月,少微派出的那队人马到达长丰边境,高盛将军接到少微支援渠凉王的旨意,刚刚派兵出境,却突然从渠凉战场传出惊天军报——

    渠凉王暴毙而亡。

    少微最早得到的消息是摩罗商局递来的,居然比军报还要快一步。

    消息中,渠凉王长子淳于信临危受命,继承先父王位,但鉴于朝中**,革朗又有趁虚而入之势,便向安远侯提出划分东渠凉和西渠凉,两方隔山而治。

    少微哭笑不得:“淳于信怕不是被吓懵了吧,这种又窝囊又糊涂的主意都想得出来。他愿意,那连下五州的安远侯能听他的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安远侯压根没有搭理淳于信的提议,反而借此机会直捣黄龙,其速度之快,攻势之猛,显然是想在革朗钻到空子之前先解决本国的内乱。

    一方心生胆怯,一方战意正浓,结局可想而知。

    不到十日,安远侯直逼渠凉王宫,淳于信自刎阶前。

    元夕郡主被俘,软禁于宫中。

    长丰的援军还没过七里原,那边安远侯已称了王。

    淳于南阳登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长丰军,高盛在少微的授意下改了口风,是听闻革朗来犯,怕渠凉**难以抵御,特来支援。

    事实如何两方心知肚明,但都不会破。

    如此,淳于南阳又客客气气地把长丰军请走了,表示多谢长丰帝挂念,渠凉尚有余力对付革朗,且元夕郡主安好,世子仍在长丰,两国友好邦交不会受到牵连。

    不过少微料想,此事必有后续。

    话分两头,沙离耶被关押进燕珈塔后,便与外界失了联系。摩罗王几次找燕珈教大祭司交涉,均无功而返。

    江顺未得到母蛊,也只能暂时留在摩罗。

    潮气从石板缝隙中渗出来,给这个狭□□仄的监牢增添了更多凉意。一滴冰凉的水珠从石牢顶部坠落,砸碎在漆黑的铁器上。

    沙离耶蜷缩在地,原本端方华美的官服残破脏污,面色苍白如纸。

    她身上戴着一种刑具——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着,铁圈拴住了她的颈项,颈后一根铁钎连着腰际,强制她保持着卑躬的姿态。那刑具通体黑色,上面刻满了降妖的经文,如果她想强行站直,铁钎上带毒的钢针就会刺进她的脊椎,带来剧痛和毒发。

    神庙想让她屈服,想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沙离耶忽然笑了一声。

    她:“钥匙拿到了?帮我开门。”

    而此时,门外的玖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前的女相她几乎认不出了,才三天而已,不过是三天而已,他们是如何将一个人摧残成这样!

    “别哭了,傻丫头,时间紧迫……”

    沙离耶动动手指,慢慢地唤醒自己的身体,无食无水地过了三天,又遭受了讯问和鞭笞,她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玖用偷来的钥匙开牢房的门,冲进去扶起沙离耶,又想去帮她解开身上的刑具。

    沙离耶按住她的手:“别费事了,这个你解不开的。”

    玖泣不成声:“大人,玖带您走吧,咱们走吧。”

    沙离耶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做得很好,快出去吧,别被他们抓到了。”

    “大人跟玖一起出去。”

    “我就不出去了。”沙离耶环顾四周,“我要去见见大祭司。”

    “大人……”

    “别了,出去吧,别忘了我嘱咐你的事。”听到塔楼深处有人过来的声音,沙离耶催着玖走了。

    然后她扶着石壁,挺直了腰背。

    钢针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脊椎,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混合着毒素的蔓延,令她眼前阵阵发黑,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缓过这一阵,她不屑道:“呵,蓝鸦毒,雕虫技。”

    拿起廊道上的一个烛台,伴随着哗啦啦的镣铐声,沙离耶一步步迎向黑暗。

    对面的教徒叫嚣着来抓她,沙离耶用烛台上的一根针划开自己的手臂,仿佛没有痛感一般,从自己的血肉中取出一只蛊虫,捏碎,抛向他们。

    空中顿时炸起一蓬血雾。

    那边传来一阵阵惊叫:“是血瘴!快跑啊!她疯了!疯了!”

    沙离耶依然一步步地向前走着,一眼都没有瞥向周围全身溃烂而死的人。

    虽是她养的蛊,但这血瘴的毒性极强极烈,对她也有效用,只是发作起来没有旁人那么快罢了。

    她就这样一路闯到燕珈塔的最高处,大祭司的居所。

    彼时她的身上也开始溃烂,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疼痛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大祭司如见恶鬼,抖着手骂她:“妖女!你胆敢渎神!”

    沙离耶噗嗤一声笑出来:“渎神?你当这燕珈神庙供奉的是神?什么样的神会用幼童炼制丹药?什么样的神会纵容教众凌|辱女子?什么样的神会强收苛捐杂税作为贡品?”

    “你、你住手!”

    沙离耶划开早已血淋淋的手臂,取出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只蛊虫:“这里住的不是神,只是一群畜生罢了。”

    大祭司已吓得脚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会疯到这种地步:“求求你,不要,你也会死的,这么做你也会死的!”

    沙离耶捏开蛊虫,血雾瞬间充斥了整个塔顶。

    “啊啊啊!!!”

    大祭司绝望地奔逃,想要离开这血雾覆盖之地。

    然而终究是徒劳,他跪倒在距离沙离耶几步远的地方,浑身抽搐,疯了一样抓挠着自己的皮肉。他面目狰狞地在地上爬行,企图拿到自己的宝剑,倒不是为了反抗,与其忍受血瘴带来的折磨,他只求速死。

    沙离耶也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她的溃烂程度比大祭司严重得多,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但她还是通过声音准确无误地走到了大祭司面前,从烛台上拔出一根燃烧着的蜡烛,丢向墙边的书册,随即把烛台狠狠插进了大祭司的手掌,把他钉在了原地。

    她听着这人的惨叫,感受着这座塔中所有人的挣扎,终于如释重负。

    熊熊烈火吞没了整座燕珈塔。

    塔顶上传来清凌凌的歌声,温柔而多情——

    南国有琼枝,红藤绕金梁。

    两戏水去,不见夜栖霜。

    蓦地乎,天也暗,地也暗,且偎依兮且相望。

    只道人无双。

    南国有琼枝,红藤曳地藏。

    彗光照庙塔,焚尽旧霓裳。

    蓦地乎,铃也断,情也断,为君生兮为国亡。

    唯恨此生长。

    唯恨,此生长。

    作者有话要:  下章预告:

    “……瞎子,抓……紧了。”

    闲言碎语:

    1、很抱歉,这段只能这样改了,请大家谅解。

    2、其他地方也暂时放不了已修改的部分,大家意会即可。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