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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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仲仍然穿这一身印满了青龙的花哨衬衫,顶着一头红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极其耀眼。他屈膝坐在屋顶,抱着酒坛猛地灌了一大口。

    扈栎就在这时上来了,不免劝了一句:“慢点,酒有的是,没必要这么一口口的灌,好像有人抢你的似的。”

    “怕你抢啊!你上来了,我这不是怕你收了我的酒嘛。”敖仲顺口开了句玩笑,拍了拍身边的琉璃瓦,“坐。”

    扈栎顺势坐下,接过敖仲递来的一个酒坛,拍开了泥封,也猛地灌了一口。

    敖仲取笑了一句:“嘿,你刚刚还劝我的呢。”

    扈栎没有话,只将手中的酒坛与他碰了一下。

    “明天你回东海为龙王祝寿,也替我向龙王带句好。”着,扈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敖仲,“你要的。”

    那是一把钥匙,同区的钥匙。

    敖仲喜滋滋的接过来:“这么快就买到了,你的效率还真高。等着我回来跟你做邻居,到时候你多备些酒。我现在觉得,还是这人间好玩,有吃有喝又有玩的,比东海出门就是茫茫的水好玩多了。”

    扈栎解释:“这个区的房价在人族算是很贵的,那栋房子已经在网上挂了一年了,总价太高,一直卖不出去,你刚好想买,凑巧了。”

    敖仲坐在屋顶上环视了一圈,大赞:“这里很好,环境不错,而且还靠着湖,晚上我高兴了还可以到湖里去游一圈。唉……你别喝得那么快啊,我让你来是陪我喝酒的,不是让你来抢我酒喝的。”他忙几口将酒坛里的酒喝完,伸手拿了另一坛。

    扈栎已经起了第二坛的泥封了,笑:“放心,够你喝的。”

    “你心里有事。”敖仲与扈栎自就认识,已是几千年的交情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来,“你平时不会这样喝酒,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记得上次你喝得这样快时,是因为你找不到你妹妹。”

    扈栎避重就轻:“我找到她了。”

    “我知道,不仅找到了妹妹,还附带着找到了一只猫。有了那只猫,我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啊。”敖仲插科诨,“你看,不我的房间被占了,就今天,你就得先哄好了那只猫,才能来陪我。”

    扈栎笑起来:“你从住进来第一天就念念不忘那个房间。三楼不好吗?你那么长一条身子,在三楼随便你怎么盘着。二楼那个房间对你而言实是太了。”

    “我在这屋顶上坐了有一会儿了,下面就是你的书房。”敖仲开门见山,“你们两个的谈话,我听了一鳞半爪,你好像跟她起了争执。”

    “没事。”扈栎笑,简单的了,“她因为我妹妹想灭了蛟族,其实,我也想,不过是因为父亲的承诺不能下手。”

    敖仲用力一拍身下的琉璃瓦,道:“我也想!我单名一个‘仲’字,却被人称为‘大太子’。多讽刺!你看看我们俩,明明我们俩都行二,你就是正常的被人称为‘二殿下’,偏偏我就是‘大太子’,为什么?还不就是当初蛟族那个叛徒造的孽,害得我大哥被迫献生。我父王念着兄弟情,我跟那条蛟可没兄弟情,我的兄长反倒是因他而丧生。”

    扈栎没话,只是与他再次碰了碰酒坛。

    敖仲又问:“那么你答应她了吗?你准备不顾狐帝的承诺了吗?若是别人灭族还好,若真是你们亲自动手灭族,你们天狐再受天道眷顾肯定也是要受反噬的。龙君的誓言可没那样好破的。”

    “这正是我顾虑的地方。”扈栎叹气,“所以我答应她明天去见见龙福生,就是那个蛟族的半蛟,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你对明天的事没有把握?”

    扈栎笑:“你真了解我,这是临时决定的事,没有万全之策。我原本是不想让她去的,有些危险,但后来到底还是答应了。”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我跟龙福生交过手,虽是半蛟,但道行颇深,入水后我能自保却不一定能保得住她。”

    “所以你担心你家猫的安危?”敖仲喝了口酒,评价:“这可不像你。自从那场大祭以后,你就变了性子,做事老成得很,向来顾虑周全,定的计划不百分百把握,也会必定要做到八/九成才会下手。不然,你宁可放弃,等待更好的时机。”

    扈栎道:“这就算我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敖仲啐了一口,不服老地道:“我们这个年纪在天庭那些神仙们里确实算是大了,但在远古神族里可都还算是年轻的。”

    “为年轻干杯。”扈栎又与他碰了碰酒坛。

    敖仲又喝了一口酒,话锋一转:“不过,这样来,你看中的这只猫对你而言年纪确实挺的,我没看错的话,才一千多岁,不到两千岁吧?你的确够得上资格自称老夫了。这叫什么?人族有句名诗:一树梨花压海棠。以你的毛色还是很贴切的。”

    “滚!”扈栎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别急,明早我一定滚。”敖仲嬉皮笑脸的,不以为意地晃了晃酒坛,听着酒液在坛中晃出的声音,他觉得很像时候在伏羲那里学琴时被迫倾听的泉水淙淙声,不由得感叹道,“好想师父啊。”

    “师父若在,知道你这样没有长进只怕也要被你气死过去。”

    伏羲待几个徒弟非常好,很有耐心,教授时也不拘泥于形式,总于细微处见大义,将许多知识在无声间、玩乐间就潜移默化地传授给几个徒弟。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长时间,不过短短几十年。

    在一个极平常的日子里,伏羲突然陨落消失了。

    也是自那个时候起,妖族才突然意识到危机。那时的妖神分界没有这么明显,许多大妖既神族,如伏羲、女娲,又如狐帝、龙君和妖皇。伏羲陨落消失,女娲在更早之前就失踪不见了。那时的天帝正是妖皇,万物敬仰之神,他意识到了危机,自然与其它大妖们商量了许久,才有了多年之后的那场以自身修为祭祀天地的大祭。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远古洪荒时期。

    天帝身死,天后羲和、常仪化为日月已经久的快要记不清日子了。

    望着天上那弯月亮,敖仲突然问道:“师父陨落消失后,你后来又去了妖皇身边?”

    扈栎起了往事:“你还记得师父身边的那只御凶神兽吗?”

    “那只名叫百音的独眼三尾讙?我当然记得,因为它善百声,所以师父为它取名百音。当初,它经常跟我们一起戏耍,但是就因为我是龙,有鳞无毛,它明显更偏爱你们兄弟俩这多毛的动物。”想到这里,敖仲还有些怨念。

    扈栎失笑出声,看了敖仲一眼,也望向天上的明月,道:“师父善卜,他一定是算到了身后事才养的百音。有一次我与百音在水边玩,师父经过,喊住我,让我以后一定要将百音送到妖皇处。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送走百音?师父当时没回答,只是笑着反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百音。我确实很喜欢百音,师父也没什么时候将百音送走,我自然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后来仔细回想起来,师父这话时正是他即将陨落消失之前。”

    “所以,你后来就把百音送到妖皇那里了?按你当时的性子,你应该不会这么听话吧?你没有带回家自己养着?”

    “我那时早把这事忘了,师父陨落后,家里派了人来接我们,我确实把百音带回涂山养着了。后来,妖皇因为要进行大祭,经常将我父亲喊去商量。我有一次跟着父亲去了天庭,当时,百音自然跟我一起去了。到了天庭,见到了妖皇后,百音突然就变了,非常执拗地跟着妖皇,再不肯离开天庭。我这才想起来师父的嘱托,不得已就将百音留在妖皇身边。”

    “所以你才经常出现在妖皇身边?就为了去找百音玩。”敖仲道,“我那会儿还以为你又拜了妖皇为师。”

    “去的次数多了,妖皇的确是指点了我许多。我与他有师徒之实,仅是无师徒之名而已。”扈栎多了些伤感,“百音留在妖皇身边,其实只为了一件事。它是御凶之兽,在大祭失败、妖皇身死之前,百音冲进阵法内护主而亡。若没有它进去为妖皇承受最初一击,妖皇必定当场就魂飞魄散,根本等不到后来父亲施法以多条妖族性命为代价、以养魂罐集全魂魄转世妖皇。”

    “师父真是算无遗策。”敖仲感叹,“他知道你喜爱百音,所以必定会经常去天庭,到了天庭,妖皇看在师父与狐帝的面子上肯定会指点你一二,而狐帝看在妖皇与你的师徒情份上,也必定会全力救助妖皇。有了百音和你,才有了今日的东皇。但是,我看你并不常去紫府洲。”

    “嗯,偶尔去拜会东皇,但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

    “也对,一个是三足金乌,一个却是人族。即便是转世,到底也是不一样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样吗?就因为用了养魂罐。养魂罐是女娲抟泥造人后余留的泥制成的,天生就有人族之力在里面。这件事,当时无人知道,也是父亲想了多年后才猜出一二。如今我妹妹也是因为养魂罐转世为人,也反证了这一点。”扈栎停顿了一下,道,“女娲虽身为妖族,却偏爱人族,妖族的衰落,与她不无关系。”

    敖仲大惊:“何出此言?”

    “妖族皆知女娲比师父失踪的更早,养魂罐也随着女娲的失踪而失踪了。当初,妖族皆认为女娲已经陨落。养魂罐重现那一日,我是在场的,是百音突然从花丛中叼出的。那时,众神皆以为是吉兆,事后想想,这却是大凶之兆。”扈栎望着敖仲,下了结论,“那场大祭从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因为女娲一直在一旁偷偷注视着。”

    敖仲也回忆起来:“那场大祭以妖皇为主祭,龙君为副祭,我父王兄弟五人均知,并且都多多少少地参与了准备。当初那个蛟族叛徒也是在尽心准备的,事到临了前才突然反悔的。事后龙君责问时,他也只是得了天喻为了龙族不得不行此道。我龙族天生高傲,在天地间很少有信服之人,女娲却恰恰是其中之一。”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敖仲怅然若失:“所以大祭的失败是注定的,妖族的荣光再不可能复现。”

    如今的天庭,那些高高在上的尊神们大多是以人身修炼成神。以妖身成神的在天庭中已经没有多少话语权了,即便如当年能纵横天地的龙族也不过只能管理洪荒时期就已传下来的四海。

    扈栎只道:“如今,你龙族在天庭也算是自由的。妖族修炼其实大多不过求个自在,有此地位也算是好的了。”

    敖仲却有些羡慕他:“可你们涂山是唯一能保持独立、不受天庭辖制之地。”

    “封神前期,女娲重现,我父亲曾与女娲有过密谈。密谈过后,父亲感叹了一声‘大势已去’后下令封山,不准涂山狐族参与封神之战。”扈栎看了一眼敖仲后,道,“当初四海龙王亦曾封海,可你家没能忍下哪吒挑衅,龙族被迫卷入。”

    “狐帝不愧是与妖皇同级的神,我父王与三位王叔到底还是棋差一着。若是当年的龙君在世,我龙族恐怕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位。”敖仲不能不感叹龙族的时运不济,然后又想起了扈栎的变化,“你冷眼旁观了这许多事,难怪在这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没有年幼时期的跳脱飞扬,转而变得深沉多思。”

    “这些事,当时年幼身处其间没有感觉,等过后回想起来才能品味出这其中曲折之意。”扈栎望着夜空那轮月,就着酒坛喝了一口,“慎思、慎言、慎行。”

    作者有话要:

    《山海经》

    第二卷《西山经》: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