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翌日午后,扈栎带着白瑁去了一次樱花林。
这就是那年扈樱降生时正盛开的樱花林,扈樱的衣冠冢正立在此处。
白瑁站在衣冠冢前,墓碑上是篆体:爱女扈樱之墓。
白瑁伸出手去抚摸碑上的字,顺着笔画一笔笔地摩挲过。
“这是我父亲以指代笔刻上去的。”
虽然能看出写字的人书法造诣极高,但部分转折处显得生硬,许多笔画有断续,能看出写字的人当时心情激荡哀痛。
白瑁摸着石碑上的字,声音也是哀哀的:“你父亲当时一定很伤心。”
白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扈樱的情形,一身杏色衣衫的她亲热地拉着自己的手自我介绍:“我姓扈,单名一个‘樱’字。只因我生在樱花烂漫时,我爹娘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涂山的樱花林没有因为是冬季而凋零叶片,但是现在并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满眼不过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没有落英缤纷,更没有粉白娇嫩的樱花。
白瑁原想着有许多话要,可是到了这墓前,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唤着好友的名字:“扈樱……”
如果扈樱不认识自己,受了自己拖累,她根本就不会出事,她还是涂山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帝姬。
歉疚……
两行泪无声无息地落下了,越落越多。
扈栎站在白瑁身后,望着她和墓碑,心里自然也是哀伤,但他到底能克制情绪,见白瑁哭得不能自已,不得不揽住她,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不是你带了在葫芦山酿的酒吗?”
白瑁点点头,胡乱抹了一把泪,拿出了两坛千年陈酿,拍开泥封,缓缓地倾在碑前:“这个还是我们用葫芦泉酿出来的。当初被我浪费了好些,如今就只剩这两坛了。”
两坛酒并不多,不过片刻工夫坛中就空了,琼浆满地,酒香四溢了。
白瑁又拿了一坛酒出来:“这是我在紫府洲用蟠桃酿的,当初我跟你过的,你还记得吗?”
那一日,院中的蟠桃终于成熟了,看着累累果实,白瑁一面摘着蟠桃,一面自语:“我用这蟠桃酿些酒可好?”
头短促地疼了一下。
白瑁便当她应了,取了十来只蟠桃洗净晾干、去皮、去核、切块、入坛、放酒曲……最后封坛,最终得了一坛。
那坛蟠桃酒起封之后,立刻酒香扑鼻,浓郁的灵气在灵气充沛的樱花林中仍显得一枝独秀。
是一坛极好的仙酒。
白瑁却很淡然,仍将酒缓缓地倾倒在地面。
扈栎看着这一切,心中默然:“妹妹,这是你的挚友,也是我的所爱。”
待白瑁做完所有,扈栎望着那三只已经空了的酒坛,道:“她会回来的。”
白瑁沉默地点了点头,望着那衣冠冢道:“我到凡间前并不知道会遇见你,稳妥起见,我将她的骨灰留在了紫府洲。等去了紫府洲,我把它给你。”
“好。”扈栎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不过是几十年后,我们还能再见到她。”
但,那是不一样的,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白瑁心里叹着,任由他帮自己拭去了泪,由他揽着自己的肩,听着他沉稳安心的言语:“我们回吧,妹妹也不希望看见你哭成这样,我们来是想告诉她我们的事的。”
白瑁的心里终于亮起一丝光明:是啊,扈樱,我和你经常在口中念叨的二哥在一起了。
到了夜间,白瑁做了个梦,一个隐约的梦,与扈樱有关,在养魂罐被取出后,这是她第一次梦见扈樱。
梦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梦中的扈樱仍是那个会着娇糯软语的活泼女孩,与她一起走过了万水千山,一起逛遍了繁华街市,如电影般一帧帧地在眼前过,很开心、很快乐。
等白瑁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被扈栎拥在怀里。黑暗中镇静沉着的面容给了她安心的力量,白瑁将头往他身边偏了偏,抵着他的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扈樱,我和你哥哥在一起了,你醒来时会惊喜吧?
她合上眼睡了。
扈栎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悠悠地叹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的心结是深埋在心底的,平时藏得很好,但是,很难开解。
从樱花林归来后的几日,两人过得很有规律。
上午扈栎在书房处理事情,白瑁便在书房偶尔帮忙,大多时候是在犯困睡觉,她这时才知道,原来书房内也是有床的,她毫不客气地霸占了。
下午,扈栎则带着白瑁在涂山四处转转,或是陪她玩会儿棋牌,看会儿电视。
晚上,扈栎还要花些时间处理事情,卧房内也有个书房,他干脆将资料带回了书房内,白瑁陪在一边坐修炼。
客房,除了第一夜住过外,白瑁就再没踏足。
在闲暇时,扈栎也会跟她蛟族的事,将如何安插人手,如何安排时机等计划都一一对她分析了。
“现在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把龙渭放回去。”
“比如?”
“比如,龙渭知道了九婴具体位置并且探明了封印九婴的阵法后回去复命。”
白瑁此时正躺在他怀里,闻言撑起身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知道了阵法,他们会不会破阵?”
盖在身上的云被顺势滑落了,扈栎抬眼瞧了瞧眼前风光,很有些诱惑,将她拉回怀里,笑着吻住她:“不会,那阵法若真如此易破,九婴早就逃出来了。”
白瑁自然非常信赖他,安心地身娇体软,任君采撷。
或者聊聊去紫府洲的事。
白瑁会会儿自己在紫府洲居住时的院,谈谈在紫府洲时的生活。
扈栎则会起东皇,聊一聊与妖皇相处的事情,和对九婴的一些猜测。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东皇?”
白瑁虽然现在对着狐帝狐后已经能自如应对了,但是想到东皇的身份,她还是觉得有些拘束,摇头:“你去找帝君有正事,我还是不去了。”
妖还是有些怕见各位神仙。
扈栎不勉强她,揉揉她的发:“好,等以后你想去了再去。”
作为猫的白瑁很享受这种被摸头的感觉,舒服地眯起眼,恨不得变成猫将下巴也抬起来让他挠挠。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虽然扈家还有三个儿子各自有事不曾出现,唯一有空的儿子扈栎带着白瑁在傍晚出现在青绥宫。
狐后见了欣喜:“有了媳妇儿到底是不一样了,知道来陪我们了。这个功我得算是白瑁你立的,只记你的好。”
白瑁冷不防被捎带了,微红了脸:“……”
扈栎微笑,自如地接了话题:“母亲,你这的好像儿子以前没来陪你吃过年夜饭一样。”
狐后撇撇嘴,毫不留情地吐槽:“嗯,以前十年里头能来个一回,不是传话回来有事,就是要修炼没空,或者干脆就离家不归。”
“元朔日为一年伊始,不修炼很浪费,你看我那边的妖们前几日开始都陆续赶到大哥那里去修炼了,到了今天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扈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大哥这次闭关已经将近百年了,最近该出关了吧?”
“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这一两年内该出来了。这会刚好赶巧了,若是能赶在你们大婚前出关就更好了。”狐后也极其自然地拉回了话题,“你们定日子了吗?白瑁,你是准备穿凤冠霞帔还是婚纱?或者我们两件都定,到时你想穿哪件就哪件。”
涂山在接受新鲜事物上一向很放得开。
在狐后看来,紫府洲的那两位毕竟不是白瑁的亲生父母,在这样的大事上,主要还是白瑁自己作主,所以心急的她不由得就想问上一问。
一直安静如鸡的白瑁不曾想狐后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有些迷茫地望着狐后。
扈栎救场:“这个不急。”
狐后急啊,这明明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怎么给了个“不急”的答案。看面前两人的神情,一个一脸茫然,一个非常干脆,狐后很自然的将原因归咎在自己儿子身上。她的怒气对自己的儿子就没有什么可以收敛的了,眼眉一竖瞪向扈栎:“你不会是被老三那臭子带坏了吧?”
狐帝也及时地开口询问:“你有什么想法?你母亲已经都在准备了。”
扈栎道:“我们想等妹妹。妹妹还有几十年阳寿,等她魂归地府时,我们把她接出来后再办婚礼。”
几十年对于神族而言并不算长,况且还是这样的理由。
狐帝狐后沉默了一会儿。
两人也想起了前几日有人来禀告的事,关于樱花林内衣冠冢前的事。后来,狐后也亲自去了一趟衣冠冢,看见了碑前那满地灵气浓郁的酒液和那三只空坛。
他们记起了眼前的这丫头最初认识的是扈樱,难怪希望能等到扈樱。
狐帝问:“这件事,你们两个真想好了?”
扈栎回得很快:“想好了。”
狐帝瞧向白瑁:“你也同意?这件事,你不需要顾忌,不用委屈了自己。”
白瑁直视狐帝:“同意的。这原来就是我的想法。”
关于婚礼,夜深人静时,她也曾和扈栎谈论过。白瑁并不想太早,自从知道扈樱有可能回归后,她心里总有个希望在婚礼上能看见扈樱,哪怕只是简可也行。
两人相处虽然不过短短几年,但是,扈樱毕竟曾寄居在她紫府内,在千年里,每日里自言自语般在脑中与沉默的扈樱聊天,白瑁对扈樱有很深的感情。
可以,这是她千年的感情寄托。
“好,那就再等几十年吧。”狐后叹了一声,又收拾了心情,又问,“栎儿,过两日去紫府洲,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虽然只是干爹干娘,但是既然占着辈分,必要敬着人家,毕竟也曾看顾了白瑁许多年。从前几日聊天时能看出来,那两位干爹干娘对白瑁还是很好的,是真心将她当女儿宠着的。
扈栎笑:“准备好了,母亲是还有什么东西要送吗?”
“左不过就是几瓶疗伤补气的药。”狐后也笑,“到时替我带去了吧。白瑁,听你妈妈被龙涛伤得很厉害,现在还未恢复。”
白瑁忙为殷荔道谢:“我代我妈先谢谢阿姨。”
狐族的药,白瑁也算是见识过了,都是疗伤圣药,更何况是从狐后这里送出去的,那只会更好。
狐后笑着按下白瑁:“一家人,何必言谢。”她将那些药的功效用法介绍了一遍,又讲了药的制作方法,慢慢地将话题引开了。
虽然每年过节不过是应个景找点乐子,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有扈栎和白瑁陪着围坐在一起聊天,狐帝狐后终归是很高兴的。
将近子时,一位侍女进来提醒:“陛下,娘娘,时间快到了。”
狐帝狐后起身往殿外走去:“你们俩也过来一起。”
白瑁想起了扈栎下午对自己的话:“到了子时,青绥宫会燃放烟花,与民同庆。通常,第一支烟花都是由我父亲或母亲亲手点燃的。晚上,我们一起看看,还不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青绥宫响起了钟声,子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