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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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瑁湿漉漉地从水中爬出来,抖了抖身子,将还挂在身上的水珠都抖出去,干燥的地面上留下范围颇大的一片呈放射状的水渍。

    她不停地着喷嚏,浑身颤抖地四处张望,四处呼唤:“喵喵喵……”

    四周一片荒凉,枯草枯树,只有远处几只寒鸦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扑扇着翅膀飞向了天空。

    白瑁惊了惊,沿着河水向上游走去。

    她记得自己是从上游一路挣扎着飘到此处的,她要回去,那里有她的妈妈和兄妹。她一路跑着往回走,越跑越快。寒风刺骨,将未干的毛都冻成了细碎的冰渣,但她顾不得这些,也顾不得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只想回到妈妈身边。

    她一面叫唤着,一面向前跑。跑了许久,她终于见到了自己落水的地方。

    那里有妈妈的声音,也有兄妹们的声音,但是妈妈声音不像平时那般温暖,兄妹们的声音也不像平时那般软萌,反倒都凄厉如鬼哭。

    中间还夹杂着一群人族孩子放肆的大笑声。

    白瑁不在意,她只要回去,跟他们在一起。

    她离那里越来越近了,但是兄妹们的声音却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妈妈的声音。有妈妈就好!但妈妈的声音也越来越急、越来越短促。她很着急,她害怕他们忘了自己就离开,从此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她着急的叫着,加快了脚步。

    然后,她听见妈妈从未有过的严厉的声音,那声音又突然嘎然而止。

    白瑁愣住了,看着一个身着又脏又破的夹袄的男孩举起木棍又落下,重重地击在了妈妈那已经血淋淋的看不出原来毛色的头上。

    那男孩提着木棍大声笑起来,周围的孩子们也跟着大声笑起来,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妈妈最后的意思,她转身就跑。

    身后的笑闹声越来越近,她却因为已经力竭而踉踉跄跄的。她回头看了一眼,一根木棍带着呼啸当头砸来。她先唬了一跳,随即吓得愣住了。

    那根木棍就这样毫不讲道理地砸下来。

    她还是一只才两个月大的奶猫,才刚刚断了奶,还未学会如何捕猎、如何避险,她只是本能地将头低下来,两条前腿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要像妈妈那样被砸到头就好!

    那根有儿臂粗的木棍并未如料想一般砸到身上,恍惚间她只觉得有什么力量为她挡了一挡,那根木棍就歪到了一边,连带着那个男孩也歪倒在一边。

    她回过神来,趁机往后一跳,再次落入了河中。

    白瑁不停地着喷嚏,浑身湿漉漉地蹲在一棵树下,又冷又饿地望着冬夜的寒雨。

    冬日的大树没有绿叶,只有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枝,这样的树枝遮不住冬雨,白瑁摇了摇头,抖开了一些水,但是不消片刻,冬雨又淋湿了她的头。她往树根下缩了缩,着哆嗦盯着不远处那座山神庙。

    山神庙那破败的大门遮不住里面的温暖,颇大的缝隙中透出火光。

    那里面一定很暖和。

    白瑁很羡慕,但更愤怒。那原来是她所待的地方,是她离开了麻衣巷后好容易才找到的一处安身之所。

    可现在那里面有一群坏人,一群想吃了自己的凶人。

    而且,那里面有害死妈妈的那群孩子。

    她记得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白瑁望着门缝中越来越盛大的火光,便是浑身哆嗦也感觉到温暖,从心尖绽放的温暖,比那山神庙的火堆更炽烈。

    山神庙里的火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变得愈发明亮火热,照亮了暗夜林间。

    白瑁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迈开轻盈的脚步向山神庙跑去,她想看得更清楚些。她贴在门缝里向内瞧着,先看见满室光明,然后就发现了那个青衣年轻男子。

    他救过她。

    他不应该死。

    青童郎中斜挂着药箱,执一杆幌子,另一手举其与肩平摇一只虎撑,一路发出一串铃声招摇过市。

    他的脚边跟着白瑁。

    白瑁很安心,自妈妈离开后,她第一次再也不用为自己的肚子发愁,她脚步愈发轻盈的跟着青童。

    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们都认识这个郎中,都知道这个养了一只白猫的年轻郎中医术高明,笑着跟他招呼。有爱动物的人也可能顺便言语逗一逗他脚边的白猫,更甚者会弯腰摸一摸这软萌的猫,拿一些零嘴逗她。

    白瑁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哪怕她经常仅能喝上一顿稀得光可照猫的粥,肚子还是经常饿得咕咕叫,她还是觉得这已经是很美好的日子了。

    直到仲春的一日。

    那是极普通的一天,唯一不普通的是青童郎中这一日没有拿药箱,没有拿幌子,更没拿虎撑。他只是抱着白瑁站在一座极陌生的镇上。

    白瑁惬意地窝在郎中的手中,她很享受这样的怀抱,这能让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妈妈身边。

    但是,妈妈不会遗弃她。

    青童郎中遗弃了她。

    青童抱着她站在街边,街边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青童指着街对面那家杂货铺告诉怀里的猫:“在这儿等着,你会遇到一个道士,他会给你更好的前程。”

    白瑁只听懂了“在这儿等着”五字,傻乎乎地在那里等了好几日,最后确认了自己被人抛弃了。

    青童郎中再也不会回来找她了。

    然后她遇见一个青衣道士。青衣道士虽然也算年轻,但是与青童郎中不一样,看上去比郎中稳重许多。但是,她却觉得这两人很像,给她的感觉很像,却不出像在哪儿。

    饿了几日的她晕晕乎乎地将他当作了青童郎中,委屈地问:“为什么丢下我?我吃的很少,我会很乖的。”

    直到伙计凶神恶煞地赶猫时,白瑁才回过神来,那是个陌生的道士,不是郎中。

    她真的再也找不到青童郎中了,她又怕又怒地往镇外跑去,没有了他,她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她能抓老鼠,能抓鱼,能抓鸟,天天都能有肉吃,比天天喝稀粥好多了。

    然后她又一次摔进了河里,在水里直扑腾。

    她很慌张,慌张地四脚乱蹬。

    乱蹬中,有人拎住了她。

    是的,拎住了她的后颈皮,这是猫咪共同的弱点,她不动了,安静下来。

    她被拎到了一个年轻道士面前。

    那年轻道士冲他和善地笑了笑:“猫,你又想偷吃我的丹药?”

    莫名的,她认出了他,是收养了自己的道士,心尘子。

    白瑁软软地:“这个糖丸很好吃,很甜。”

    心尘子当然听不懂一串喵喵声,但是他瞧着猫紧抱着瓷瓶不撒手的模样也能猜出来她的意图。他只能心软地将猫抱在怀里,道:“行,给你就给你吧,你这样有天赋,多吃些丹药,不准还真能得道成仙,到时候我在天上等你。”

    白瑁歪头望了道士一眼,没太听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抱着药瓶窝在他怀里享受抚摸。这个糖丸太好吃了,绝不还给他!

    心尘子失笑,终是拿出了一串金铃系在了猫脖子上。

    白瑁晃了晃头,一串悦耳清脆的铃声便响起了。她有一丝苦恼,这样会响的铃铛会影响她出门去捉老鼠捉鸟的。但她也很喜欢,只要是心尘子送的礼物,她都很喜欢,捉不捉老鼠和鸟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又不会饿肚子,他会喂她的。

    心尘子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从架子上取了许多药瓶,施了个术法,就见那些药瓶都一一飞入了金铃中。

    白瑁看得有些傻,脑中念头一闪突然就明白了这些甜滋滋的糖丸都归自己了。她开心地向抱着自己的道士道谢。猫脑袋在他身上、掌下蹭了又蹭,她觉得很幸福以至于她忽略了心尘子道别的话语:

    “我要走了,临走前送个礼物给你。”

    最后,她睡着了,偎着他睡着了。

    白瑁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她透过开着的窗户往外瞧。她见到了空中一个青衣道士正脚踩祥云往上升。

    临睡前的话语终于清晰地回荡在脑子里。

    白瑁慌了。

    妈妈被迫离开了她。

    郎中一声不响地遗弃了她。

    现在,这个养了她许多年的道士也要遗弃她了。

    她飞快地钻入人群,钻到了最前面。她仰着头,哭着求:“不要走,不……不,我再也不偷你的东西吃了,我会改的,求你带上我一起,别抛弃我。”

    她跳着,想跳上那团祥云跟上他。

    可是那祥云又如何会承载一只普通的凡猫?她不停地跳,那云不停地上升。最后她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那位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瞧着的道士也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放弃了。

    没有这道士,这道观中还有许多其他道士,他们都很喜欢她。她还是衣食无忧,还是受人宠爱,还是道观中唯一的猫。

    可他们到底不是他,他们不会给她讲经,虽然那经她也大多都不懂;他们更不会喂她好吃的糖丸,虽然她脖子上的金铃能随着她的心意为她提供糖丸,可不是他亲手喂的,那甜滋滋的感觉再也不在了;他们也不会搂着她跟她聊天,抱着她睡觉,为她梳毛,更不会偷偷地烤食物给她吃。

    以后她再掉入水中,再也不会有人挽了裤腿脱了鞋袜趟水而来,再不会有人用衣袍下摆为自己擦拭身体。

    但她还想试试。

    她跳入了那条河中,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更没有人来救她。她终于害怕了,乱蹬着,大叫着。最后,她自己孤零零地爬上了岸,浑身都是水的,湿哒哒的。她缩成一团,在夏日的夕阳下颤抖。

    她终于放弃了,心尘子不会回来了。

    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当神仙们的灵宠一点都不好!

    她恨恨地了一个喷嚏,最后一次在心尘子的床上睡了一觉,留下一团水印。

    她盯着那团湿湿的水印渐渐消失。

    她想通了,道观中的人来来去去不是固定不变的,她身边的人也来来去去,旧的人去了,又有新的人来。

    至少他临走前送了临别礼给自己,还为自己准备了爱吃的零嘴。

    他对自己还是好的。

    谁又能陪谁一生一世?

    生命本就是不停地相遇再分离,终究是孤独的。

    有人能陪自己一生一世吗?

    她希望有,可理智告诉她:不,不会有的。

    她将这个希望深深埋进了心底。

    相遇时应该珍惜,分离时也不该痛苦,终究自己永远都会陪着自己。

    “白瑁,白瑁,瑁儿……”

    白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了一位穿着湖色衣裙的少女正在推着自己。她揉了揉眼,还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长相颇精致的少女。懵了好一会儿,她才半梦半醒地问:“怎么了?”

    少女正是扈樱,与她结伴而游的扈樱。

    “怎么能歪在这儿睡着了?”扈樱无奈地笑起来,“是不是被梦魇着了?看你方才都哭了。”

    白瑁回过神来,看着指尖的湿意:“嗯,梦见了我时候。”

    扈樱顺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白瑁也笑起来:“拉拉杂杂的,梦见了好多时候的事,但是每次都是水淋淋的,不是淹在河里就是被寒雨淋个精透,可把我给冻死了。”

    原来,时候杀了妈妈的那些孩子们也没活多长时间,自己是看着他们被烧死的。

    心底最深处有个郁结的角落慢慢松散开了。

    她又遇到了一个好友,正是该珍惜。

    白瑁的笑容愈发明艳起来。

    “难怪你还时不时地抖一下。”扈樱取笑她,“你这是想泡澡了吧?我听这汤峪山脚下有处温泉,那些达官贵人们在那附近造了许多别庄,都引了那温泉水在别庄里造了汤池的。我们俩去挑一处最大最好的泡一泡?”

    白瑁有些迟疑:“那些富贵人家里肯定有许多人,我们溜进去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我们后半夜去,那时下人们、主人们都睡了。我们又不用点灯,谁会发现我们?再了,以我们的耳力,有人靠近,我们也肯定能提前发现,到时我们再溜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