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型人格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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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空调在缓缓灌进暖气,本是应该让人放轻松,可以更加方便和他人对话的环境。

    但是容悦却突然坐直,优雅的背离开沙发的边缘,坐得就像是一根柱子一样直。他的双眼还是那么一潭清澈的湖水,但是平地起风,湖面掀起了波浪。

    他天生的警钟在敲响,他的朋友在脑海里大喊。

    来人可疑!敌军侵袭!危险!防备!

    他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席慕,嘴角紧抿。

    席慕把手放在耳朵的旁边,“你朋友话的声音真吵。”

    容悦整个人一震。

    席慕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继续道:“他的话也太糟糕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容悦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他无意识地拉远与席慕的距离。

    席慕的右手握住笔,在笔记本上迅速写着字。但就算他做着笔记,眼睛也是没有离开过容悦的脸上一秒钟。

    他在试探着容悦,容悦也在试探着他。

    “你的身上有很多条线,谁在操纵你这个漂亮的木偶娃娃?”

    他每一句话,容悦就觉得脑袋在爆炸。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闯进他的思维。

    席慕看他咬着下唇,快把唇角都咬破了,这才开始转移话题。“我们要不要继续来聊一聊,什么叫做正常?”

    “正常就是正常,还有什么叫做正常?”容悦已经没有一丝的放松,他甚至身体往前倾,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所谓正常,就是指一个人在做事中,要顺应客观规律的发展,与实际常人应该做的一致。”

    席慕听到了他的答案,哈哈大笑。“看来你的学习成绩不错,这个定义确实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定义。”

    容悦的头微微一歪,漂亮且无害的脸蛋扯动着不可见的阴郁,“那么,席医生你觉得什么叫做正常呢?”

    “正常是一个很难以区分的界限,如果我做出的事情跟大众不一样,并且也不符合他们大部分的人的认知,那么我就是不正常吗?为什么?就因为我跟大多数人不一样,那么,大多数人只是多数派啊,不定,他们眼中的奇葩,才拥有这个世界正常的规范。”他舌灿莲花,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与他人有多么不同。“事实上,历史中大多数的天才都是不正常的。”

    容悦不会被他三言两语骗到。

    “最著名的,爱因斯坦吧。”他先找来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悦悦,你认识爱因斯坦吗?”

    “Albert Einstein.”不要叫他悦悦。

    “发音真标准。”他朝容悦竖了一个大拇指。

    容悦得到了他的称赞,一点都不开心。

    “爱因斯坦16岁时就开始思考当一个人以光速运动时会看到什么现象,对经典理论的内在矛盾产生困惑。他26岁就独立而完整地提出狭义相对性原理,还有很多很多,我就不细了,毕竟也没有背全。”他玩弄着手中的圆珠笔,“这么一个人,可以是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他与这个世界又是格格不入的。那么,正常的是他,还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呢?”

    容悦接话,“如果正常的是大多数,那么就证明人类就是一群思维低下,永远在这个世界前进微米的卑微生物。如果正常是他,那么这就是一个不正常是大多数的世界,每个人都是病态。”

    席慕微笑。“想听到你的声音真是不容易。”

    容悦终于明白,这个人是不能像李医生一样,任由他糊弄过去。“我没有病。”

    “世界上没有人有病的。”席慕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世人的偏见真是叫我窒息。”

    “世人就是大多数人。”

    “或者世人就是一个人。”席慕跟他的争论不断。“事实上,也是只有一个人觉得你有病,所以你才需要来到这个地方,不是吗?”

    “真能讲啊。”容悦笑了一声。

    他的这个笑容不是以往在人前露出的笑容。

    没有一丝的温柔,没有一丝的动容,他的笑意只携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昏暗。他就是绝望本身,他就是病态的集合体,他对万物无动于衷,爱这种东西难以入侵他的冷硬的心。

    席慕不为所动,甚至已经有了结论。“你知道世人称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现在有句话,叫做你的心里没点B数吗?

    容悦自认为自己属于心里有点B数的人。“偏执型人格障碍。”他在席慕突然的发问下,依旧能冷静地报出自己身上所谓的疾病的名称。

    席慕的背脊也渐渐挺直。

    容悦扶了一下额头,嘴巴里不断吐出词语。

    “我固执、敏感多疑、过分警觉、心胸狭隘、好嫉妒、拒绝接受批评、诡辩、甚至冲动攻击和好斗。”他读着一个偏执型人格障碍拥有的病症,对号入座,不亦乐乎。“有超价观念、不安全、不愉快、缺乏幽默感、我对这个世界永远处于戒备之中,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永远紧张地四处张望。我找着理由来对他人产生偏见,谁对我怀有善意都没有用,因为我会扭曲这份心意。我拥有超乎常人的嫉妒心,而且是病理性的,无可救药。”

    “正确。”席慕点头,“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什么?”

    “你的更严重一点点,其实更靠近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容悦的右手托着腮帮子,再次微笑。“哦。”

    席慕看他的反应,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病症更倾向哪边,之前的话只是拿来试探自己的而已。

    难搞的鬼。

    “死心吧,你吓不到我的,我遇见过比你更可怕的病人。”席慕摆了摆手。

    空调里的暖气依旧不停歇地灌了进来,堵住了容悦的喉咙。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谈,我们再聊多一些吧。接下来,谈谈你的朋友们吧。”席慕想要进一步分析他。

    容悦盯着他的手指甲,一下子静默。

    他换过好几个心理医生,刚开始的时候,确实都有跟他们聊过他的那些朋友们。他的坦诚相待,得到的就是他病历本上新的三个字,妄想症。

    “为什么,你们看不见的东西就要它们不存在呢?”容悦静默了半天,久久才了那么一句话。

    “我也许有病,但是我没有臆想。我从出生开始,那时候还是一个纯洁的生物,不存在任何的病症。我那时候就能看见奔弛在半空中的独角兽,漫天的星星闪耀,妖精站在巨龙的尾巴上。巨龙展开翅膀飞翔,它金黄色的瞳孔映着痛苦哭泣的快乐王子。”

    它们客观存在,也会死亡,跟在时空中挣扎的你我他一模一样。

    凭什么我们就是真实,而它们就是虚幻。

    “那么我们不聊这个了。”席慕敏感地感觉到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做点轻松的事情吧。”他从抽屉里抽了一份试卷,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把那张纸递给他。“能做完吗?”

    容悦瞄了一眼,默默地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容悦都在静静地做题。

    做完以后,席慕拿起来,跟答案对了许久,一点对一边点头。

    对完以后,他就带着容悦出去了。

    他们一出门,在对面坐着的容怀立马就跑了过来,紧张问道:“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结合你之前的话。”席慕瞄了容悦一眼,也不在乎他就在旁边,直言不讳。“你觉得你儿子最近的状态好多了,可以正常跟别人交流,而且也开始接纳这个世界了对吧?”

    容怀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见过有直接就在门口谈论这些的医生。“是的。”

    席慕笑了笑,随后转移了话题。“这是一份简单的智商测试。”

    “那又如何?”

    “恭喜,你的儿子是一个智商拔群,不折不扣的天才。”

    容怀吓了一跳。“最近他的学习成绩还下降了。”

    席慕瞄了容悦一眼,“多少年级了?”

    “初一。”容悦面无表情答道。

    席慕拍了拍他的脑袋。

    可惜的是,他拍了一下,就拍不到第二下,因为容悦灵敏地闪开了。

    席慕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你过分追求让你的儿子融入大集体了。实质上,他的心里对这一切都是有把握的,他可以很好掌握人际关系的距离感,做家长的可以多观察和谈心,但是不要给他们暗示。”他这一句话是对容怀的嘱咐,下一句话是对容悦的劝告。“那种想要和大家的成绩差不多的想法最好就不要有了。”

    容悦对于他的这个结论不置可否。

    “具体的问题可以具体分析,但是不需要太过担心。本来青春期就是一个比较多事的时间段,家长也不要太紧张,你们的情绪会传达给这些家伙的。”

    他明明看起来也是没多大的青年人,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故作老气纵横。

    容悦双手抱胸。

    “那么,之后还是定期带他过来检查一下吧。”席慕微笑。

    “好好好。”容怀答应着,然后要带容悦走。

    容悦任由容怀牵着他的手,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

    容怀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来。

    在容怀疑惑的目光下,容悦转头,笑容灿烂。“席慕医师,你你是笼城的医生。”

    “是啊,对笼城有兴趣吗?想要跟我聊一下吗?”席慕又惊又喜。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容悦抬起脸,倨傲的脸上,眼睫毛拥有一个美丽的弧度,正映着白炽灯的光芒。

    席慕同样笑得开怀。“还有好一段时间,有烦恼什么的欢迎随时找我。”

    旁边的护士听见他们的谈话,立刻把席慕的名片递给容怀。

    容怀忙不迭接下,然后道谢。

    容悦遇见了生平最难对付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