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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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眠读过《卖花女》, 里面有一段对话他记忆深刻。

    ——息斯金:杜特利尔,你是坏蛋还是傻瓜?

    ——杜特利尔:两样都有点,老爷,但凡人都是两样有一点。

    生活中有两种悲剧:一种是丧失你心中的欲望,另一种是实现这种欲望。

    沈眠觉得容悦让自己丧失了欲望,又让自己想要实现自己的欲望。自己在容悦的面前既是坏蛋又是傻瓜,还不是一点点的, 是突破天际一般愚蠢的笨蛋。

    “你为什么要挂电话?”沈眠问他。

    “我没有挂,是因为没有电了。”容悦想展示自己的手机,但是因为他抱着一只狗, 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你不会充电吗?”

    “又没有人会联系我,没电就算了。”容悦完,拉着行李箱就要走。

    沈眠立马跟了上去, “你去哪里?”

    “找落脚的地方,不然今晚要睡哪?”

    沈眠觉得他就是故意这种给自己听的, 但是容悦看不出一丝欲擒故纵的意味,走就真的大步走了。刚刚的美女富豪毫不气馁,她透着玻璃窗看着容悦,还在拼命挥舞着手脚, 就为了请这位大美人再考虑她一次。

    容悦在她的面前停下,似乎还真的考虑起来了。

    沈眠叹了一口气,停在他的旁边。“我奶奶叫我暂时收留你。”

    “我很麻烦的,还是算了吧。”容悦轻飘飘地道。

    “你哪里麻烦了?”

    容悦认真地:“我不会做饭, 家务活也不会做,睡眠质量不怎么好,还经常发呆不理人。”

    沈眠拿过他的行李箱,低头道:“也还好吧。”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反正你也只是暂住而已。”沈眠拉着容悦的行李箱就走。

    容悦站在他的后面,原本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现在变得聚精会神,他死死地盯着沈眠,眼光把他从头顶扫到鞋底。他贪婪的眼睛恨不得把他吃下去一样。

    走了两步,沈眠发现后面并没有脚步声跟上来,他回头。容悦抱着一只狗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只是他的脚步轻得就像是叶子落地一样,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我的车停在外边。”沈眠想起了这回事。

    容悦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立马就放空了眼睛,空到似乎人已经飘出了这个世界之外。

    “听我话!”沈眠不禁用稍高的音量话。

    “我在听。”

    “汪!”Twinkle表示自己也有在听。

    沈眠发现自己的要求不能太高,只要他可以安安分分地跟着自己走就可以了。到了停车的地方,沈眠开了后尾箱,把容悦的行李箱放进去,然后再开了车门。

    “进去!”沈眠开了后面的车门,恶狠狠的态度跟绑架人一样。

    容悦听到一个指示就是一个动作,他带着狗一下子钻进了后面的车座上。沈眠把车门关上,然后进了驾驶位。

    车启动,城市乏味的风景在面前变幻。容悦撑着脑袋看着高楼大厦在面前一闪而过,“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大三的时候拿到驾照。”沈眠随意回答他。

    “真好。”

    沈眠皱眉。实话,他喜欢跟容悦话的时候盯着他的脸。因为不看着他的表情,不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捕捉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沈眠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早就知道,容悦是一个骗子,然而骗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精明,眼睛藏不住东西。

    车子一路顺利到达,在开大门的时候,一个沈眠从来没有想过的尴尬画面出现了。因为他刚搬过来不久,加上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所以整个公寓就没有收拾过。箱子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有些家具还蒙着白色的布。

    有轻微洁癖的容悦退后了一步。

    沈眠感觉行李箱被抢了过去,他转头,容悦想也不想就走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卑微的一天,他用力拉住容悦的行李箱,以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道:“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收拾好。”

    容悦坐在行李箱上,沈眠冲进房间里埋头苦干。因为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他不得不了个电话给学校那边,“李教授,我是沈眠。我现在家里有点事,今天要请假一天。”

    物理学的李教授是个好话的负责人,两人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谈话。

    接下来,这个屋子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沈眠摘下了金属框的眼镜,忙活得满头大汗。大门被推开,容悦看着屋子里的沈眠在收拾东西。他因为动作太大,本来塞进裤子里的衬衫会被抽出来,露出紧致的肌肉。算是赏心悦目的景色,容悦靠在门边看他。

    等沈眠把垃圾都扔出去以后,容悦才慢悠悠拉着行李箱进去。

    “我还没有收拾好客房给你。”沈眠气喘吁吁地靠在木椅上。

    “我睡沙发就好了,我在凌霄的阿姨家也是睡沙发的,一般的床我睡不着。”容悦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估摸了一下这张沙发的舒适度。

    沈眠流着汗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汪!”Twinkle朝他叫了一声。

    “你居然会养狗。”沈眠稍微惊奇,他在刚开始看到容悦抱着一条狗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席慕叫我养的。”他,“它叫Twinkle。”

    沈眠看着长手长脚的容悦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狗挥来挥去,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少年似乎真的改变了。

    “我流太多汗了,去洗澡,你自便吧。”沈眠进房间拿衣服,然后就进了浴室。

    容悦看了紧闭门的浴室两眼,然后才默默扯狗毛发泄自己的心情,Twinkle嗷呜了一下。

    当热水从头浇下来的时候,沈眠的头脑才开始清醒过来。他抱着膝盖蹲下去,一脸挫败地望着水流。他都做了什么样的蠢事啊!他居然把容悦给带回家了!

    沈眠洗好澡,拿毛巾擦头发出去,容悦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那只狗在地板上转来转去,一脸讨喜地看着沈眠摇尾巴。沈眠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回房间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在容悦的身上。

    容悦一感受到了温暖,立马就缩进被子里面去。

    沈眠坐在他的对面擦头发,看着容悦的脸,若有所思。

    容悦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2点。沈眠在一旁备课,他看到容悦醒了以后,立马问道:“醒了,肚子饿吗?你想吃点什么吗?”

    “随便吧。”容悦捂住额头,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沈眠瞄了他一眼,然后去厨房做了一碗面出来。

    容悦接过碗筷,低头就吃起来。

    沈眠问他:“会咸吗?”

    “不会。”

    “淡吗?”

    “不会。”

    沈眠的再三发问,让容悦察觉到了他在试探自己,于是他干脆告诉他。“我没有味觉。”

    他的那双眼睛犹如折射出光芒的黑色宝石,就算遇到了什么难事也不绝望。

    沈眠发现自己很佩服容悦,世界上千千万万人会觉得他这样子生活算是可怜,沉浸在孤单中的空想家,无法在现实和梦境中寻找一个平衡点,他的乐园找不到一扇可以自由进出的大门。

    但是容悦毫不在意,寂寞也好,虚幻也好,他不需要别人过多的怜悯。就算是被抛掷到无法呼吸的云端,天使也依旧在光圈中对他微笑。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沈眠听到自己没有规律的呼吸声。

    “嗯?”

    沈眠盯着他的眼睛,“你失去了味觉,是因为我吗?”

    容悦瞄了他一眼,“你要在这种时候问我这种问题吗?”

    “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就不吧。”沈眠撇过头。

    容悦用筷子把面条捞起来,他一根一根地吃,就算是没有味觉,也乐在其中。“有一部分你的原因,但是不是全部。”

    沈眠怎么觉得他的潜意思就是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容悦捞起一根面条,但是一下子没有控制好力道,把面条给夹断了。“那时候,席慕击破我的幻想世界,他告诉我,我一直以为真实存在的事物都是我的想象,所以我的心态就崩了。你也许很难想象,就好像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生活的地球只是某个人生产出来的玩具,而你是其中的人造娃娃。你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别人的过家家,你的爱恨情仇都是假的。还有之后,我收到了周彦宪自杀前给我发的信息,本来就碎掉了的心更加承受不了。”他毫不避讳。“你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太多糟糕的事情一股脑堆下来,而我只是一只柔软的兔子。”

    他只是一只戴着礼帽,站在青空下的毛茸茸兔子,等待一个人来抚摸他柔软的耳朵。

    但是神却给予了他重击。

    “周彦宪自杀了?”沈眠惊愕。

    “他有抑郁症的。”容悦,“但是幸好他割手腕没多久,就被人发现,然后送进了医院,最后捡回了一条命。”

    沈眠看着他的发旋,眼波在晃动。“那你呢?”

    “我没有抑郁症,我不会自杀。”他吃完面了,将筷子放在碗上。“哪里洗碗?”

    沈眠指了指厨房。

    容悦就去洗碗了。

    沈眠还是把客房收拾好给容悦,就算他不睡房间,也需要找个地方放行李。

    晚上睡觉,沈眠再三确认容悦是否可以就这样谁在沙发。容悦用行动来证明,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卷成一团,然后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沈眠看他躺下以后,就把客厅的灯关上,然后摸索着回房间睡觉。

    如果梦有重量,应该跟心脏等量,250克。

    直立站着的兔子一脚踢飞了笼子,但是他突破了笼子,外面的世界上是一个更为坚固的大笼子。金色的钩子挂在云层的上面,火箭穿梭,撞上了排队前进的独角兽。

    火烧云化作橙色的火焰,一冲而下,在兔子的前头卷席而过。

    兔子护住自己的礼帽,不管不顾往前跑。

    比它的身躯要巨大数十倍的黑色乌鸦冲击这个笼子,它用尖尖的嘴巴啄进空隙,意图把兔子抓住然后一口吞噬。因为它的粗暴,整个笼子世界都在剧烈摇晃。

    容悦避过一切的灾难,停在了叼着玫瑰花的鹿面前。

    花朵摇曳,容悦那张看起来苦闷极了的兔脸就笑了。

    容悦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接着月光,恶魔躲在角落里,他替他开了沈眠的房门,然后弯腰、伸手,邀请他一起来观赏他的人类标本。容悦推开了被子,轻盈的脚落在地板上。

    他的出现无声无息,跟那个恶魔别无二致。

    容悦心翼翼地进到沈眠的房间,恶魔也把窗帘撩开,让满盈的月亮散发光芒,投落在这个房间各处。容悦蹲在沈眠的床前,看着他的脸。

    “呼。”容悦轻轻地吐气,然后摸上了沈眠的脸。他的手微凉,沈眠在睡梦中也皱眉。容悦继续把手往上挪,食指卷了卷他的头发。

    “沈哥哥。”他轻声喊道,觉得他吃下的无数食物终于在今天发酵,填满了他的饥饿。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送给你一只蝴蝶,你把蝴蝶放走了,把笼子空下来了。现在正好,笼子有个位置,换你进去了。”

    他还记得笼境镇的天空,布满了枝叶,织就了一个巨大的笼子。沈眠曾经站在笼子的外面对他微微一笑,现在轮到他把他关起来了。

    “我要伤害你,我要困住你,我要将我所有的黑暗与困惑化作坚不可摧的锁链,将你绑起来。”他用手指撬开他的嘴巴,摸着他的牙齿。“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开了。”

    就算是悲剧,他也要实现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