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王桂花带着几个儿媳妇烧热水, 给几个玩的脏兮兮的熊孩子洗澡, 孙七妹刚洗完,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还没有完全擦干, 就拎着一把木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呼呼哈嘿的，和空气中的敌人作斗争。

    “红红啊快过来，爸爸这里有糖你吃不吃啊？”孙三石笑眯眯的拿着一把糖, 站在院子中间，像个坏叔叔一样的引诱她。

    “不吃。”七妹干脆利落的拒绝，开心的表情一下子消失，转身就想往房间里跑，结果刚跑两步就被三石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

    “你跑什么呀？我是你爸爸又不会吃了你, 以前是爸爸不对, 是爸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给你道歉行不行？我保证以后肯定会对你好，你能不能原谅爸爸一次？”三石很少抱孩子, 有点僵硬的抱着二女儿, 神情尽量显得温和友善。

    “你之前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为什么今天突然改变了态度？”七妹伸手抵住三石的肩膀, 神态和身体都十分抵触，挣扎着想要跳下来。

    “因为村里的人老是笑话我，笑话我女儿竟然变成妹妹, 简直有违纲理伦常，这事儿让我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这才突然意识到你对我来是那么的重要，我根本不能没有你，做回我的乖女儿，我保证以后有了弟弟也会对你好，我只求你叫我一声爸爸行吗？”三石牢牢的将七妹抱在怀里，一脸诚恳的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七妹扬起木剑“啪”的砸到三石的大脸上，三石痛的一松手，七妹敏捷的跳到地上，手握木剑潇洒的转过身，一双大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烁烁生辉。

    “别人笑话你，你就想起我，别人不笑话你，你就想不起我，大人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是懂的，你根本不喜欢我，刚刚的话也都是在骗我！”

    “爸爸真的没有骗你，你怎么就不能信爸爸一次呢？”三石捂着疼痛的脸颊，紧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想收拾熊孩子的冲动，心里特别特别的郁闷，没想到屁孩这么不好忽悠。

    “只要你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生弟弟，我就勉强相信你一次。”七妹有些倔强的抿着嘴，胡乱的挥动木剑，眼神里有一丝的期待。

    “胡闹，这种话怎么能瞎，没有弟弟谁给我和你妈养老？你还根本不懂一个男丁对家庭的意义，不定你以后出嫁受欺负了，都还要弟弟给你撑腰出头，你现在不盼着弟弟出来，以后你肯定是要后悔的！”

    就像被触到逆鳞了一般，三石声色俱厉的拒绝，他做梦都想生个儿子，这种保证他绝对不会，哪怕是骗人的，万一老天爷无意中听见了，真的不让他生儿子，那他会成为老绝户，被村里人笑话一辈子，想想都好可怕。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撑腰，我自己就可以为我自己撑腰，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用剑爆他的狗头，我不需要弟弟，你也不需要我，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七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紧紧的捏着木剑就像捏着全世界，再抬起头的时候，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再无一丝动摇，转身就全力奔跑，跑得越来越远，再也不理会身后的人。

    三石站在漆黑的院子里，望着那个背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想推开这堵墙，并不是随便点好听的话就可以，那孩子比他想象的更聪明。

    真的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不！绝不！

    我孙三石可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因为没有儿子的事被别人嘲笑了那么多年，不能再因为女儿的事继续被人嘲笑，我就不信了嘿，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斗不过一个丫头片子！

    第二天一早

    ，孙三石就笑眯眯的端着一盆洗脸水，站在王桂花的房门前等着。

    “你这是干嘛呢？”王桂花一开房门，就看见一个傻子杵在那，吓了一跳。

    “我给红红准备了洗脸水，想要伺候她洗漱，妈你就让我进去一下呗？”三石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

    “你可不能进去，秋宝和月娥还在里面呢，不过我可以把丫头抱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王桂花笑着瞅了儿子两眼，没有多什么，转身进了屋。

    秋宝和月娥已经穿好衣服正在互相梳头发，炕上就七妹还在呼呼大睡，肉胳膊肉腿呈大字型仰躺着，薄被子早已经踹飞，张着嘴，脸蛋红扑扑的，十分憨态可掬。

    王桂花伸手将七妹抱了起来，转头对秋宝和月娥吩咐了一句，“你们今天就和两个嫂子一起准备早饭午饭晚饭，午饭量要做大一点，还得送到地头去，其他时间你们就喂喂鸡理一下菜园子，或者把衣服洗了，有什么不会的就问一下你们大嫂三嫂。”

    “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的！”秋宝和月娥一起点头。

    “行，我今天要到地里去看一看，家里就拜托你们了。”完王桂花就抱着迷迷糊糊已经醒过来的七妹，走出了屋子。

    三石把洗脸盆放到石桌上，将眼睛发直还没醒神的七妹抱进怀里，本来以为老妈会阻止，没想到老妈不仅不阻止他反而还帮他，他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心虚，都不敢直视老妈的双眼，只好低着头看脚尖。

    “儿啊，别总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男孩儿女孩儿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好好对待她，她就会好好对待你，干嘛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呢？你又不靠着他们吃饭，大可以挺胸抬头的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如果想不通这些道理，就算七妹愿意认你，你也只会继续当一个失败的父亲，我话就点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王桂花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提着篮子去后院摘菜去了。

    “咦，你怎么又来了？”七妹揉揉眼睛，一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在三石的怀里，嘴不开心的嘟起来，在他怀里挣扎，“你快放开我！”

    “宝贝啊，以前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从今天开始，我好好的补偿你行吗？我已经给你好了洗脸水，我帮你洗脸怎么样？”三石对着女儿讨好的笑，抱着她来到洗脸盆边，用毛巾沾水给她擦脸。

    七妹突然安静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仔细感受三石粗糙的手指，和有些生疏粗鲁的力道，脸皮都被毛巾给磨痛了。

    突然，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的从七妹眼眶滑落。

    “宝贝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是不是我太用力弄疼了你？”三石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那，想用毛巾给她擦擦眼泪，可又怕弄痛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七妹不话，只是默默的哭泣，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这是爸爸第一次给她洗脸。

    原来，爸爸的手，是那么的大，比她的整张脸还大。

    如果爸爸能经常给她洗脸该多好。

    那她也是一个有爸爸疼的孩了。

    七妹动了动腿，从三石怀里跳下来，掂起脚尖从洗脸盆里捧起清水随便洗了洗，然后拿过毛巾一角擦了擦，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没有了，只剩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以及无比倔强的眼神。

    “我可以自己洗脸，我从来都是自己洗的，不用你管。”完，七妹吃力的端起洗脸盆，一步三晃悠的走到后院，咬着牙齿将盆里的水倒进了菜园子旁边的一个水桶里。

    孙三石傻傻的站在那，突然有点明白了老妈的话，他果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女儿的成长，也

    从来不知道女儿居然是这样一个倔脾气的姑娘。

    他蹲下身子抱着头，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鼻子酸的不得了，头一次对自己曾经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真的像村里人的那样，女儿都是赔钱货吗？

    他们都，女儿总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有事根本指望不上，只有顶门立户的儿子才是靠得住的，只有儿子才能给他们养老给他们传宗接代。

    他们都，养女儿根本没有用，女儿没嫁的时候是家里人，嫁出去的时候就是家里的客人，没必要在客人身上多花费精力和钱财。

    他们都，没有儿子的人家，不能传宗接代人家，就是断子绝孙的老绝户，死了都没有人守灵幡，肯定是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天所降下的惩罚，被欺负死了都是活该。

    每次听到这些话，他都是恐惧的害怕的，害怕自己真的生不出儿子，真的成了老绝户，真的被所有人唾弃，可是他越怕竟然越生不出儿子，家里连生三个都是女儿，那些闲言碎语简直都要快把他给逼疯了。

    大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有些欢喜，可接下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完全消磨光了他对女儿所有的爱，只剩满满的厌恶和逃避，连看他们一眼，心里都难受的不行。

    其实，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是想当一个好爸爸的。

    怎么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