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郑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悄悄的摸黑爬起来走到厨房, 点着油灯四处翻找, 动作心翼翼的生怕惊动睡着了的家里人。

    “你在干嘛？”赵玉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 脸色不太好, “大晚上不睡觉了你跑到厨房来找什么？”

    “哎呦，吓我一跳。”郑远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翻了盘子，转头发现是自己的老婆, 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肝扑通扑通的。

    “今天晚上那个红薯实在太好吃，可惜都被我爸吃光了，哪怕刷了牙嘴里都还是一股香甜的红薯味，香的我怎么也睡不着, 就想再吃一口, 妈红薯还剩几个，所以我就来找一找，可怎么找也找不到, 妈究竟把红薯藏哪了？”

    郑远一边眼睛还依依不舍的四处逡巡, 希望蓦然回首间能在犄角疙瘩里找到心爱的红薯, 可厨房也就那么一点地方, 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红薯的影子。

    “就为了一个红薯大半夜的折腾，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实在想吃的话明天让妈妈再去买一点不就行了, 你赶快给我回去睡觉，别搞得我也睡不好，明天还有一堆事呢。”赵玉满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她讨厌吃红薯，因为吃红薯容易放屁，煤炭厂妇联主任如果在开会的时候当众放屁，那真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所以无论他们这个红薯多好吃，赵玉碰都不会碰一下。

    “吃不到红薯我真的睡不着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妈这个红薯是人家给的，也不知道人家卖不卖，要是不卖的话我们就拿东西换，家里不是还有一些肉罐头水果罐头嘛，明天我就让妈都拿去，能换多少红薯就换多少红薯，这红薯比罐头都好吃一千倍一万倍，老爸肯定要跟我抢，换少了根本不够我们吃！”

    “郑远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罐头有多贵吗？一斤猪肉罐头要两块钱，一斤红薯才两分钱，整整相差一百倍！这些罐头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平时都留着送礼走亲戚，你居然想都拿去换不值钱的红薯？这红薯难道是镶金的不成？”

    赵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两分，觉得老公就像中邪了一样，简直有些不可理喻。

    “你根本不懂，没吃过那个红薯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但只要你吃过一个，就能明白我此刻焦灼的内心，罐头算什么，再贵的罐头它也只是罐头，可这红薯却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它简直照亮了我的生命！”

    郑远摸着胸口痛心疾首的反驳赵玉，觉得吃过红薯的他和没有吃过红薯的老婆，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完全鸡同鸭讲没有共同语言，真的好悲伤。

    “郑远郑大厂长你想吃红薯没关系，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撑死了我都不管，但是你想动家里的那些罐头门都没有！我警告你，那些罐头我都有大用，你可千万不许动！”

    赵玉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带着罐头走亲访友，是一件十分有面子的事情，如果求人办事，只要带两罐罐头，不算太麻烦的事情都能顺利解决，罐头已经不仅仅代表一种食物，更代表了身份地位以及面子。

    罐头产量很低，大部分都输送给军区，剩下的一点点都是内部消化，外面根本都买不着，哪怕她是罐头厂的领导阶层，想拿到罐头也是费了老大的劲，不知道要往里面搭多少人情，如果郑远真的头脑一热拿罐头去换红薯，赵玉觉得自己肯定会气疯掉。

    “你不让我动家里的，那我自己去买总可以？老张那挺多的，我让他给我匀几罐，我们家总得和人家处好关系，以后才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红薯呀。”

    郑远现在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红薯红薯红薯，肉联厂和罐头厂是兄弟单

    位，郑远和罐头厂的张厂长关系十分铁，要不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老婆塞进去，还当上了妇联主任，让他匀几个罐头还是没问题的。

    “不行！你不许去！你是钱多了烧的慌吗？竟然要为了这种事搭人情？你要是敢去我们就离婚！”赵玉手指着他的鼻子，被气的脑子充血口不择言，恨不得跳过去一把掐死这个傻子。

    “胡闹！你你要跟谁离婚？！”周大娘“啪”的一声开电灯，家里瞬间灯火通明，她横眉立目的站在厨房门口，把夫妻俩吓得齐齐一哆嗦。

    “看你这得瑟劲，我儿子离了你难道就不能活了？当上妇联主任就飘起来了是？在外面指手画脚的就算了，在家里还这么横，当谁怕了你不成？有本事你就离，明天就去离！”

    周大娘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本来就对这个儿媳妇看不上眼，没想到他还敢用离婚来威胁儿子，如果不是她听见厨房有动静过来看看，还不知道这儿媳妇平时是怎么欺负儿子的。

    这还得了，她还活着呢，就这么欺负她儿子，等她死了，是不是就要骑到儿子头上去了？！

    赵玉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来，臊眉耷眼的有些手足无措，“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的都是气话……”

    “气话？气话就能随便瞎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儿子还得巴结你不成？你这妇女主任的位置怎么坐上去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我儿子你能有今天？”

    “哦，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在外面耀武扬威不够，回家还动不动拿离婚来威胁，这气焰可真是够嚣张的，有本事你就离，谁不离谁就是狗嬢养的！”

    周大娘的口水喷了三尺远，不仅喷了赵玉一脸，连郑远都被波及，然而两个人像鹌鹑一样的缩在一边，面对周大娘的怒火，连擦都不敢擦一下，生怕火上浇油。

    “老婆子呀，大晚上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可别吵着邻居睡觉，咱有什么话慢慢好好，”郑大爷从卧室溜达出来，身上披着褂子，试图语气温和的安抚。

    “你别又给我和稀泥，好好？有什么可的？她赵主任就能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回家什么也不干，我一个70多岁的老婆子，却每天要洗衣做饭做家务，伺候你们一大家子人，这是凭什么呀我？”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周大娘心头，有些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赵玉，你被我伺候着是不是很得意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油瓶倒了都舍不得扶一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逼，觉得自己是老郑家的女皇？啊呸，得意个什么劲儿，你离了我老郑家根本什么也不是！”

    “结婚之前你只是一个纺织厂女工，是托了我儿子的关系才进了罐头厂办公室，你不心怀感激，反而骑在老郑家头上作威作福，家务活从来也不做，静等着人伺候，连内衣裤都是我给洗的，你你哪里是个合格的媳妇？你真当我老郑家欠你的呀？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逼样！”

    周大娘眼睛通红，这些年的委屈终于吐露了出来，心里有不出的畅快。

    “你不是要离婚吗？行，马上滚出我老郑家，像你这样又懒又不做人的儿媳妇，其实早该滚了，我忍了这么多年也忍够了，从今天开始，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完，周大娘看着儿子，希望他表个态。

    郑远一脸懵逼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冻结住了，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方，他只是想出来找个红薯吃，怎么就搞得要面对老妈媳妇二选一的境地了？！

    “儿子，我就问你一句，离不离婚？”周大娘见儿子许久不话，脸色开始变得阴沉和失望。

    “不是啊妈，没必要搞成这样啊，咱们要不要先冷静

    冷静？现在都在气头上……”郑远当然不能这么仓促的选择离婚，只能想办法服周大娘。

    周大娘看着儿子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无穷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突然发现每天为这个家忙来忙去的自己是那么的愚蠢，都到了这个地步，儿子却没有选择她。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媳，”周大娘突然笑了，脸上却老泪纵横，“我究竟是图什么呀，凭什么你们在外面光鲜亮丽的活着，我却要像个奴才一样的伺候一家子人，你们吃着我做的饭穿着我洗的衣裳有对我过一句谢吗？”

    “把我的付出都当做理所当然的，甚至菜做咸了做淡了，衣服有没有洗干净，都要遭受一通埋怨，我可真是生的贱呀，儿子有什么用，孙子有什么用，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货色，我这一辈子就浪费在你们这些白眼狼身上，真是冤啊……”

    “我何必再洗衣做饭累死累活的当牛做马？我何必再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度过余生？你们根本不值得我这样付出，我实在是太傻了。”

    着着，周大娘脸上的迷茫逐渐褪去，似乎想通了什么，突然推开他们从家里跑了出去，郑远连忙追过去，却被花盆砸脸，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老公！”

    “爸！”

    “老伴！”

    老郑家一阵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