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受伤】
白滚滚的水花在瓷瓮里翻搅, 姝菡执着勺柄的柔荑有瞬间颤抖。心里的起伏不亚于这盛器中的滚水,她欲杀之而后快的血仇就在几道院墙之外。
豆蔻已经拎着裙裾站起身, 情急之下险些将身前的泥炉子掀翻。
“前面还有谁在伺候?”
铃儿摇头:“太子来时并没通传, 前殿原本就只有我和雀儿守着,旁人想是都在主子身边当差。雀儿从主殿出来时,太子和他的大监白公公在屋子里, 身后还听见有摔茶碗的动静, 我们都没敢进去收拾……姐姐你看,是不是要禀了老祖宗一声?”
豆蔻满脸犹豫,最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去了前殿也拦不住那位爷, 我这就去里面寻主子去,菡儿妹妹, 你素来妥帖,且替我先去前头看一眼, 也别硬碰硬, 若实在顶不住,就等着主子来了再论其他。”
姝菡攥紧了拳头,压抑着似火炭燃着的心情, 对豆蔻点点头。“豆蔻姐姐且去,我带着铃儿去前头支应。”
转过两道门过去,姝菡隔着灰白墙垣上清漆的菱花窗镂便能看见,院子里除了原本的几个太监在墙角候命,并没见雀儿,倒是有几个执着刀兵的侍卫守在主殿门口守着。
她一路冷风吹过来, 这会儿胸中的怒火稍微降下来些,脑子也开始恢复运转。
太子带人进来寿康宮,连兵刃都不卸,他疯魔了不成?
看来这位生性狠毒的国之储君,今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姝菡不得不心揣测他此来寿康宮的目的,可又没有头绪。
就算他是想趁着天子不在,意欲行那谋逆之事,也该去和掌了禁军虎符的英亲王拼杀才对,把力气使在毫无兵力的寿康宮,难不成是想胁了太后做质,然后再谋其他?
姝菡卸下疾行的脚步,无暇深想。她转身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铃儿吩咐道:“你拿上我的腰牌,从角门出去,速往长春宮去报个信儿,就老祖宗她有大事找贤主子相商,请贤主子速速带着侍卫亲自来一趟,路上也别同不相干的人讲起,见到娘娘就照着我的原话禀报,你可记下了?”
“铃儿知道事情紧急,一定把姐姐的话带到。只是菡儿姐姐你呢?要独个儿去殿里面对太子吗?他这会儿看着凶煞极了,你一个人肯定招架不住……”
姝菡因往宝华殿送赏那次被铃儿“出卖”,原本心里对她存着些芥蒂,没想到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还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于危难中倒生出几分感动。
“你放心去吧,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就算惹恼了那位,顶多像雀儿一样被撵出来而已,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此番出去要多加心。”
铃儿这才略安心:“那我去了,菡儿姐姐等我回来。”
姝菡看铃儿走远,这才整了整衣衫,向着主殿从容而去。
她此番已经做好最坏的算。
如果太子果真有异心,只凭着寿康宮里的老弱妇孺和七八个久未操练的虾兵蟹将,肯定不会是太子一行人的对手。
她这次进去,一不为着报仇,二不指望息事宁人,只盼着拖延些时间,最好能等到铃儿请了长春宫的救兵来,再不济也要等豆蔻把情势和太后讲清,给她老人家一个安排的时间。
姝菡这番想法,并不是病急乱投医。
她放弃了手握禁军大权的英亲王不投,反而去向长春宮求援,一方面是料定,在京城里这么敏感的时间,安亲王必不会毫无布置就把自己母妃置于刀俎上任人宰割,另一方面,从私心里讲,她也不想让英亲王坐享渔翁之利,机缘下成了护驾诛逆的最后赢家。
退一步讲,如果有的选,姝菡本心是希望安亲王能够继位,虽他也是个铁腕无情的,但余下两位均是倒行逆施为君不仁的主儿,她就算不为私怨也要替天下苍生想想。
容不得踌躇,姝菡先去耳房重新沏茶,看见雀儿躲在门后也无暇安抚。
等她端了盏茶站到主殿阶前,门口太子的亲卫威风凛凛大吼:“干什么的?”
“我乃是寿康宮的侍女,来给殿下奉茶。”
“殿下不需人伺候,闲杂人等还不退下。”
姝菡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带着兵戎进了寿康宮,一不闯门,二不找人通传,只关上门在屋里发脾气,这是在什么哑谜?
一门之隔,太子徵晟正背着手在正堂焦虑地踱来踱去,似乎为着什么事拿不定主意。
立在门口伺候的大太监白公公更是急得一脑门汗,却不敢出言相劝。
自天子出宮,把禁军虎符交给英亲王那天起,太子他便昼不能饮、夜不能寐。整日里疑心英亲王得了圣人密令,要在他监国期间下黑手,抑或是定下计策欲取他而代之。
由是,太子这两日不管到了哪儿,均要带着一身戎装的侍卫在侧,就是防着老三动手。
今日他来寿康宮,实际上揣着两桩心事。
头一件,他昨日得了密保,听闻他那位在政务上颇有建树的四皇弟安亲王,在随扈离京前曾在寿康宮和太后老祖宗密谈了半个时辰,细节却无法探知。
第二件事,太医局管着医案的史吏目递来条子上报了一件反常的事情。是寿康宫的宫女到太医局调阅太后医案那天,从一个宫女身上掉下来一张纸笺,上面记着的时间,是启泰十二年腊月和启泰十三年四月。随后更是发现,追封为珍妃的那位,其医案有被动过的痕迹。
太子历来疑心,且这个两个时间又微妙的很,正是绛雪轩那位汉人妃子从怀孕到产的时间,和已经去了的母后关碍不。
昨日经过东宫埋伏在寿康宮里暗线证实,插手调查此事的宫女,竟然是从长春宮选上去的、叫做菡儿的抄经侍女,还十分得太后宠爱。
前后这两件事交叉纠缠在一起,太子哪里还坐得住,唯恐是老四已经和太后沆瀣一气,要翻出旧账把他从储君的位置上掀下来。
于是他没经深想就带着人闯进门来,意欲把事情弄个明白。
可是到了殿里,赶上太后午间憩,倒把他来时的盛气消磨不少。
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位对自己历来不喜的老祖宗。
这会儿听见门外来了人,正烦躁。
太子索性一脚踹开大门,见外头站了个捧茶的宫女,不由分将她手中的盘盏猛然翻在地。
姝菡一个没防备,直接被这股力道撅倒在地。
一抬眼,对上的,是太子那张阴恻恻的细长柳叶脸,隐约有些男生女相。只那股阴柔狡诈狠厉劲儿,和姝菡想象中相差无几。
太子连人和东西一起掀倒,似乎还不够解气,又抬脚踢上姝菡左边肩膀:“没眼色的东西,连孤王的路也敢挡。”
姝菡挣扎起身,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也不跪他,只侧坐起来,恨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戳满窟窿。可是仍顾及铃儿的救兵没那么快搬来,只好强压下滔天恨意暂时忍气吞声。
太子心下憋闷,也没再理会她,只出门朝着太后寝宫的方向去,终于下定决心问个明白。
姝菡强撑起身,想把人追回来,却发觉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竟是摔倒时扭伤了。
这时候,藏在隔壁耳房的雀儿瞧太子出了正殿,赶忙出来扶人:“菡儿姐姐,你没事吧。”
这一声菡儿却将太子迈出的脚步定在原地。
这名字,他在东宫听过,不就是从长春宫出来的、而后去太医局找麻烦的那个得宠宫女吗?
太子复又转过身来,回到两个人跟前。他手指着雀儿问:“你方才叫她什么?”
雀儿吓得脸色惨白,只拉着姝菡欲跪,却发现姝菡挺直了身板,傲然立在太子眼前。
“她叫我菡儿,菡萏的菡。”
姝菡虽不知太子为什么自己转回来,隐约觉得和雀儿唤自己那一声有关,只能铤而走险,借此多留太子片刻。
太子量了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一眼:“竟还是个识字的,有趣,从前在哪处当差,孤王怎么瞧着你眼生,不像是寿康宫里的旧人?”
姝菡不愿意自称奴婢,也不愿让这位太子失了兴趣,只铺陈道:“太后老祖宗急需抄经的侍女,便将我从长春宫选来……”
一句整话还没完,太子已经抄起玉带上别着的马鞭,上来就招呼在姝菡的胳膊上。
“大胆的狗奴才,竟然敢口无避讳,对孤王不敬。”着,又是兜头一鞭子下来。
姝菡本能地抬了胳膊去挡,却迎来了另一鞭。
雀儿先时吓呆了,待姝菡这么硬挺着挨过了五六鞭子,终于醒悟,她跪着爬到太子脚边:“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都怪奴婢们蠢笨,您万金之躯,千万不要动了龙威。”
太子哪听得进去,只把姝菡当做长春宫插进寿康宫的细作,恨不能活活死她泄恨。
他一脚将雀儿踢开,又扬起鞭子照着姝菡已经绽裂的衣服上招呼。
姝菡隐约感到,太子对自己不止是恼怒,似乎还有着其他情绪,只恨自己此刻没有利器在手,不能手刃仇人。
她壮着胆子一把攥住太子的鞭梢,用着自己最大力气,朝他撞了过去。
太子时常也习武,虽被她撞上,却一闪身避开了。
姝菡便硬挺挺倒在石阶上,再没动弹。
一簇血珠顺着台阶流下去,赤红的吓煞人眼。
太子却仍不解气,复又举起鞭子来。
身后却传来一句厉声的呵斥:“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