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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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得两日, 忙得昏天暗地、有数日没进东厢房大门的安亲王终于再次露面。

    彼时,姝菡刚换了一身粗布碎花衣裳, 准备到院子外头的菜园子里看看才种下去没几天的萝卜和油白菜的长势, 顺便去瞧瞧昨日挪了窝、头遭下蛋的大鹅。

    安亲王进屋时,见到的就是姝菡头戴斗笠,身穿布裙兴致勃勃往外走的样子。

    “这是在做什么?”安亲王着, 从她头顶取下遮住半边脸的斗笠, 还翻过来瞧了瞧里子。“我派给你的人手不够用?怎么还要你亲自下地?”

    六拎着个锄头站在姝菡身后苦着张脸,心哪个女主人不是养尊处优生怕在日头底下晒黑了皮子,就自己这位画风清奇的主子喜欢反其道而行。

    “王爷您劝劝侧福晋吧, 她这两日净往地里去,差点被护窝的大白鹅给叨了, 奴才们惊掉了半条命。”

    姝菡怕安亲王信以为真往后约束自己,赶忙澄清:“王爷别听六胡, 那是臣妾给鹅群投喂食料, 它们在争抢罢了。而且鹅这灵物不比旁的家禽,很是通灵性,寻常人家指它看家护院呢。”

    安亲王没生气, 反倒十分好奇:“我幼时也曾锄过地,倒是不曾喂过鹅,正好同你一道瞧瞧。”

    姝菡惊奇:“王爷也曾务农?”这可真是新鲜。

    安亲王又重新帮姝菡将斗笠戴好,还顺手替她在颌下系好绳结。“别是我,便是皇阿玛每年都要抽出些时间去农田里劳作,额娘和其他宫妃也要荆钗布裙跟着做做样子。年幼皇子们除了读书骑射, 春季里也时常要去田间翻地、播种,就连学里教的诗赋都有《悯农》篇。”

    姝菡失笑:“原是臣妾班门弄斧了。六儿,再去寻个斗笠来,一会儿给王爷戴上。”

    随后挽着安亲王的胳膊朝外头走。

    六一看,得嘞,又拉下水一个。将锄头暂时放下,赶紧找遮阳的斗笠去。

    起日头还不烤人,姝菡将仆妇们备好的食料装进篮子里,安亲王手里拿着斗笠扣在头顶,极其自然地等着姝菡伺候。

    姝菡踮着脚帮他正了正斗笠圆顶,又将系绳拴了个活结。

    安亲王投桃报李,接过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悠哉悠哉走在前头。

    几只大白鹅本来正低头啄草,见几个人影朝着鹅棚过来。

    为首的一只抻长了脖子发出“该该该”的警示,瞬间引起身后鹅群的警觉。

    安亲王没见识过鹅的凶相,大步跨入了围栏里,鹅群不识得他,哪里知道谁能招惹谁不能招惹,安亲王瞬间被圈在中间围攻,鹅群左一叨右一钳地进攻、险些将人撅倒。

    姝菡在身后赶忙喊:“王爷快些把食料丢出去。”

    安亲王正手忙脚乱,一个后仰,整个篮子都抛向身前,顿时如天女散花。那些鹅循着味道调转方向去争夺,这才放过了安亲王这个入侵者。

    姝菡连着身后伺候的邓子赶忙上前去扶:“王爷您没事吧?”

    安亲王半是丢人半是恼怒:“晚上便将它们给本王都炖了。”

    姝菡罕见他的蠢态,此刻逢着忍不住笑出声:“王爷勿恼,这鹅杀不得,臣妾还要留着它们下蛋的。”

    邓子和六也憋着不敢笑。

    正这时候,身后传来问安的声音:“卑职参见王爷。”

    几个人回身,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穿了白鹇文官补子朝服的男人站在鹅栏外头,正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安亲王眯着眼睛量,这个人似乎在前在哪里见过。

    “你是何人?”他口气十分威仪,可是头戴着斗笠、身上的常服被鹅群叨得又皱又乱,令他这威风有些失色。

    “卑职乃承德府知州柳敏之,因上个月去往京师述职,于昨日才归家,不想竟错过了恭迎王爷大驾,所以今日特地来向您请安,也请王爷恕罪。”

    安亲王想起来了,此人从前是山西巡抚叶成汛荐上来的人,刚得提拔不久,算是自己一脉。

    “免礼,此处不是议事之地,容本王更衣后再见。邓子,带柳大人去堂屋用茶。”

    “卑职不敢叨扰王爷,今日除了请安,并无要事禀告,听闻您此行未带侍女同行,便特献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还望王爷不弃。”

    安亲王抬眼看了看停在府门前的马车,顿时了然,这是专程来送礼的。

    从前也常有类似情形,都是官场上的积习,一般为了成全对方面子,他有时也会当面收了人,随后赏给下属或幕僚,要不干脆交给府里福晋处理。虽然从不会严词拒绝,但自己真是没有留用过。

    此次也不例外,兼想到姝菡此行就带了一个丫鬟,虽素玉马氏名义上也归了她使唤,终究不得用,于是想想也应了。

    “你费心了,等过两日本王设宴,届时再去寻你。六儿,待会儿直接把人带去东屋到侧福晋屋里伺候。”

    姝菡一阵错愕:“王爷,臣妾不缺人使。”她又不傻,这人分明是孝敬给他的。

    那柳大人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是惊讶一个破衣烂衫中人之姿的女子竟然是堂堂亲王侧福晋。不过再一看戴着斗笠的安亲王,也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他虽然担心安亲王真把今天送来之人当做普通婢女,但看着这位侧福晋的尊容,瞬间又慢慢拾起信心。

    “那卑职就不扰王爷和侧福晋休息了,卑职告退。”

    002

    安亲王送走了柳敏之后便去沐浴,随后还要出门。

    姝菡身上不爽利,恐是葵水将至,就回到屋里歇乏。

    一进屋,铃儿正对着两个穿着布衣的年轻女子训话。

    “此地虽不比京城王府里规矩大,但你们伺候的可是上了玉牒的亲王侧福晋,要是敢仗着主子脾气好,自己没个所谓,别我禀了王爷知道,到时候了你身后主家的脸面。”

    姝菡了然,这是替她敲那两个新来的使女。

    她有些好笑,这两人怕是经过千挑万选上来,被那位柳大人寄予厚望笼络人心而来,却被安置到她屋里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虽然还没瞧见两个人容貌,但她十分确定,准保美若天仙,不定还身怀绝技,不然哪敢呈到当朝王爷面前。

    还没等走近,就听其中一人顺从地应诺:“这位姐姐教训的是,却不知道你怎么称呼?跟了侧福晋有多久了?可知她有何避忌讲究?我们初来乍到,还得请你多提点。”着,从袖子里摸出个金灿灿的元宝,露出一截润玉般的手腕。

    姝菡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这动作也似曾相识。

    铃儿对着门口,正好发现姝菡进门,没去接那金锭,赶忙过来问安:“主子回来了,可要用些点心,王爷昨晚就吩咐下,让灶上做了红枣蜜酿,这会儿应该得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取。”

    着,便要回头去差遣人。

    姝菡不想陌生人经手自己吃食,只:“不急,这会儿没甚胃口。”

    又转头问向那两个人:“我知道你们是奉了上令过来伺候王爷的,但你们方才也听见了,王爷开了金口把你们赏给我,我也不是那强人所难的人,现如今只想要你们一句真话,是想就这么跟着我为奴做婢,还是想另谋了高就?这会儿清楚了,也省得日后裹乱。”

    “奴婢愿意在侧福晋身边伺候。”又是方才那个拿金子向铃儿示好的女子。随后她身边的人才跟着附和。

    姝菡拿眼量了一番,此女不仅生的相貌好,气度也从容,一双水葱似的指头未经磨炼,绝不会是个下人。她旁边那位一直跟她错了半个身位,也从始至终不先表态的,才是下人该有的做派。

    脑海里隐约有个想法,将前两日坐了马车来听消息的女子和眼前的人一对照,竟然十分契合。

    心里存了疑问,便不愿轻易安排她们差事:“铃儿先带她们去北边找个空房间安置下来,不急着当差,等我用她们自会吩咐。”

    铃儿遂带着人出去。

    姝菡随即另叫了六来:“你去查查,柳大人送来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六头次得了个能显山露水的差事,马上着手。

    也不须费事儿,只把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几个仆妇挨个问了一遭,便有了答案。只因她们有人是知府肖家的旧人,对柳知州家那些事儿也是耳熟能详,便是那两位“侍女”,都有人见过数次。

    姝菡原以为,这女子顶多是柳知州刻意教养出来的瘦马之流,却没成想,她竟是他亲生的女儿。

    虽是庶出,但以一个使女的身份奉上来,这遮遮掩掩的做法也太荒唐了些。且看意思,那柳姐也定是愿意的,不然就不会刻意来那一趟,问府里有没有女眷。

    事情前因后果清晰了,姝菡有些犹豫,这人该如何处置。

    安亲王应是不知道这两个使女的真正身份,所以才随手给她差遣。

    若是那位柳大人对安亲王足够有用?安亲王又觉得应该借此安抚,他又会不会因这层关系改变主意把人留用?

    傍晚时候,安亲王特意遣了邓子请姝菡到主屋用膳。

    往常姝菡和他也不一定总在一处用膳,全看他是不是有公事要忙,又是不是又有外臣在。

    像这样正正经经来请,姝菡还真有些纳闷,再三确认没有旁人在,姝菡这才穿了身便装过去。

    这一趟,姝菡特意把隐瞒了身份的柳姐带在身边。

    安亲王见姝菡进门,一伸手就将人禁锢在身边,随口吩咐:“传膳。”

    立在姝菡身后,全程眉目含春、风情万种的柳姐暗暗使力,期望能换来安亲王一顾。

    安亲王看倒是看了,只问姝菡:“怎么没带铃儿过来?”

    “臣妾留她在房里整理书册。”

    安亲王便不多,只将端上来的碗碟一道一道让人报上菜名。

    “烧子鹅、烤全鹅、蒸鹅掌、酱鹅胸、黄焖仔鹅……”

    二十几道菜式,凑了个全鹅宴。

    姝菡觑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安亲王,只口中嘟囔一句“恁记仇”却还是将他亲自布的菜吃地个干净。

    饭毕,安亲王遣走了众人,只拉着姝菡往卧房去。

    “王爷,这不合规矩。”一个侧室,便是嫡妻不在,也不能住这正房主卧。就好像紫禁城里侍寝的规矩一样,除了正宫皇后,其余的后妃任你再得宠,也不能彻夜睡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

    安亲王见姝菡神色恍惚,便抬起她的下巴:“当真不想住这里?”

    姝菡坚定摇头。“真的不想。”

    安亲王便不迫她。

    姝菡见他朝着后面澡间而去,赶忙出声留人:“王爷可知柳大人所献美人的身份?”

    安亲王回头看她,没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一丝情绪。“是谁都不紧,你看着处置。”

    完转身又朝前走。

    姝菡有些不懂他的用意:“王爷不,臣妾会误以为您此举是因了我……”

    安亲王断她的话:“我若有任何用意,都会同你直。”

    姝菡低头思量,却听见他又喃喃自语般低诉:“我也等着你和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一日。”

    第二日,姝菡将那位柳家姐和她的从人一并送回了柳府。

    安亲王回来时似乎心情大好,不等晚膳便捉了人往东厢去。

    姝菡一边推拒一边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王爷,臣妾正来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