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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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辆车马, 由十数骑便装侍卫护持沿着条便道向南疾行。

    车檩子上没有半点纹饰或徽号,也没挂旗。

    乍一看, 似寻常富户出门一般, 偏众人马镫上的厚底暗纹朝靴昭示了车内主人身份的不同。且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他们腰间均藏着兵刃。

    到了喧哗之地,姝菡便偶尔带着侍女下车, 把遮掩在眼前的纱布围挡故意露些缝隙, 又或是隔着车帘和里头的人低声细语话。每次稍放出些痕迹,却均不耽搁。

    如是行了三个多时辰,日头已经渐渐偏西。

    再往前马上要进了渔阳郡地界儿。

    姝菡听见外头人禀告行程, 只撩开车帘子向外张望。

    飞扬尘土之外,只有莽莽荒原, 偶尔草稞子里能见几只野山羊啃草。别伏兵,便是那位邵先生口中所的暗卫都不见半个人影。

    之前在避暑山庄宜照斋安亲王的主屋里, 姝菡曾看过周边山川和城郭的域图, 知道渔阳郡内有开国之初兴建的一座兴洲行宫,虽随着其他要道的修建衰落荒废了多年,但想来足以遮风避雨。

    按着计划, 她晚间大概就要以皇戚身份宿在那里,如果没能成功吸引了英亲王爪牙的视线,就要再大张旗鼓一些。

    外头燥热,没有一丝风,同车的两人碍于身份,又不敢同姝菡主动搭话。

    虽没有任何前兆, 姝菡却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这平静之下,也许杀机正潜伏而来,甚至已经近在咫尺,她便将幼时的护身符攥紧在手中。

    如是又寂寂行了三里地。

    车把式终于收紧马缰停了下来。

    姝菡的车居后,前一辆坐着邵老头。

    “怎么不走了?”姝菡将帘子撩开个缝儿,没发现什么异状。

    车把式压低声音回话:“前头有片林子,隐约有寒光映出来,怕是有埋伏,邵先生已经派了人去前头探,主子也留着神,待会儿情形不对,便要马上掉转方向往回去,您万万坐稳了些。”

    姝菡心蓦地一紧,不知该畏惧,还是为邵先生的计谋奏效而欣喜。

    又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姝菡等得心里七上八下,而车外众人也在观望,只听前面有人高喊:“火硝弹放出来了,有埋伏,快走!”

    车把式训练有素,只向着车内喊了声“扶稳”,便于瞬息间调转马头狂奔。随行的侍卫却朝着反方向奋勇而去,只留下少数继续跟在马车后面。

    姝菡稳着身形,将手死死扣着车窗的木棱,再看身边两人却镇定得多。

    “主子无须担心,我等定会保您平安。”着将车厢里事先准备好的刀剑擎在手中挡在姝菡身前身后。

    姝菡没因他们的话平静多少。

    任谁听见身后马蹄喧嚣、喊杀冲破天际,也不会觉得轻飘飘一句保护就真的能让她逃离升天。

    果然不多时,追兵越来越近,甚至不过一射的距离。而仅剩的几人再次回身去挡,为两辆车马里的人争取宝贵的生机。

    姝菡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认清:人生而不同,有的人注定是天潢贵胄,而有的人却卑微如草芥。如果她只是个罪臣之女,哪怕肯出重金雇人保命,也不见得有人会顾忌她是死是活。但套上一个安亲王侧福晋的壳子,她便仿佛尊崇贵重起来,贵重到可以让别人以命相护……

    姝菡自己尚未脱险,但还是忍不住凭窗望向车尾。黑鸦鸦的一片骑兵,少几百人。那些策马回缰的勇士们,明知迎上伏兵躲不过一个死,仍旧义无反顾。

    姝菡不知道他们是凭着什么力量在生死攸关之际能如是决然。是因为他们的天命使然?因为甘愿为了所追随的主人献身?还是因为退缩也是一死,而壮烈迎敌反而能换回身后荣光,荫及妻……

    马车便是在此刻一阵颠簸。

    原来是身后乱箭飞来,车把式不幸被射中脖颈,已经栽落地上,而两匹高头大马因缰绳松开,瞬时朝着一片草地冲去。

    姝菡身前的太监只得挺身而出,将马缰再次拽紧,却已经和前面车马奔向不同方位。

    姝菡眼见着车尾的木板被一只只羽箭穿透,凿刻在车壁,凿钉于底座,凿穿了身后侍女的心口,带出殷红血迹。

    姝菡轻轻去试,她睁着眼,没了鼻息。

    她替她合眼,也不敢凭窗再看,但也能听见逼近的声音气势有多骇人。

    她躲在死去侍女尚温的尸体后,像只被置在风中的残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人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想起最最重要,抑或最想倚靠之人。

    太后在宫中应当安全,岚姨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起色,还有昨夜和她亲密无间却不告而别之人……

    隐约绝望,想起的那人,即将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此刻无暇顾及她的死活。只怕等他想起她的时候,她的枯骨早被山野的狼群瓜分殆尽,无处可寻。

    而他至多伤心个三年五载,又或者三五个月,便又照样坐拥大好山河,六宫粉黛,甚至连彼时的温存都一丝不留抛却脑后,就像是宫里那位已逝的齐茉儿娘娘。

    不,至少皇帝还为齐娘娘封存了一座绛雪轩祭奠。

    姝菡摸着自己脸颊,果然湿热。

    抹了一把,还是止不住。

    一只红尾羽箭便在这时,穿过破散的车板,直直穿透她的肩胛……

    疼痛中,她隐约听见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喊杀,“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流寇,还不束手就擒。”

    姝菡便于一片兵荒马乱中握紧手中平安符,却实在捱不住疼,昏睡过去。

    002

    再睁开眼时,周遭一片漆黑。

    随着意识清醒,姝菡终于确认自己还活着,就不知道是落入了敌人之手,还是已经获救。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一股钻心疼痛从右肩爆发,随即牵动了四肢百骸,她便又跌回去。

    这过程中,她难免嘶地疼出声音。

    旁边桌子上便有动静。

    随即灯烛一亮。

    姝菡借着微光一看,点灯的是个眼生的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挽着两个童髻,还拴着红头绳,十分讨喜。

    “姐姐你醒了,我爷爷不让你乱动。”着帮她把落地的薄毯子捡起来替她盖到胸口。

    “你爷爷是谁?我这又是在哪儿?”

    “这里是滦平县,我爷爷是这里的郎中,我叫二妮。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着转身回到方才她睡觉的那张方桌旁,倒了碗水端过来。

    姝菡虽不明处境,但喉咙干渴地厉害,便就着她的手,喝进去一整碗。

    “姐姐还喝吗?”

    “不急,我才醒来,之前发生的事还没弄清楚,你能告诉我,是谁把我送来的吗?”

    二妮回身把水碗放在桌上,似乎努力回想:“你被送进来的时候我在里屋捣药,爷爷让我大姐跟着过去,等晚上才让我来给你守夜。我过来的时候,救你的人已经走了,听我爷爷,是位穿着戎装的大人。”

    “那他们有没有起我是谁?又算把我安置到哪儿去?”

    “我爷爷那位大人明早上还会来,还务必要把你救过来,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姝菡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还是没能想到救她的人是谁?听起来似乎是友非敌,但对她十分关心的男人,她又想不出会是谁?

    应该不会是安亲王,按照他和邵先生的计划,这会儿应该已经连夜进了京,就算消息传过去,他也分不开身。

    剩下和自己相关一些且在军中的,便是岚姨一家,但他们应该都在呼兰府,就算随着安亲王起事,也不该在这个地方。

    实在没有头绪,姝菡便不强求,便又问了二妮一个问题:“方才还有其他伤者和我一起被送来吗?”

    情况不明朗,也不好直接提及邵先生的名姓。

    “我爷爷今天就给姐姐一个人看了伤,也没出过外诊。姐姐是和家人失散了吗?要不然明天问问送你过来的军爷?”

    “嗯,只能这样了。谢谢你了二妮,我荷包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买个零嘴吃吧。”

    二妮当然不肯,只推要换了热茶,便出屋去避嫌。

    姝菡费力用左手去拿腰间荷包,突然想到,她昏睡前攥在手里的平安符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马车上。

    心下凄然,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亲情的牵绊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总有一天,她会落得个万古常寂吧……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姝菡抗不住身体乏累,又在烛光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桌子上的烛火已经熄了,二妮正端了碗米汤进屋。

    见她睁眼,便笑着招呼:“大姐熬了喷香的米汤,待我晾一会儿就喂姐姐吃。爷爷要吃了东西才有元气,你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姝菡一边道谢,一边望向外头,不知道那个送她来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直到米汤喝下一半,门口传来两个男人边走边叙话的声音。

    “有劳曾伯父援手,舍妹眼下可醒了?”

    姝菡没听明白,这个舍妹,是在二妮?可是管二妮叫妹妹的,又怎么会和曾郎中这么个称呼?

    不等她想明白,曾郎中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孝瑞贤侄放心,老朽虽不敢药到病除,但令妹的伤,不出半月便可愈合,至多一个月就能下地,你就放心吧。”

    姝菡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孝瑞,正是她多年未见兄长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