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仔细量千奈美半晌，直到后者自我怀疑地开始摸脸时，他才收回视线：“你就是这么确定报警有效？”

    千奈美这次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千叶的除妖师要给的场家一个交代。再……”

    再，她哥哥的场静司估计已经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了。以的场家在政商两界的影响，月川少主是不可能逃得了法律的审判的。

    动了她在两个世界都会没好下场，甚至直接引起整个月川组的覆灭。这么明显的道理谁都能明白。因此一开始千奈美怎么也没想到月川组的未来组长会这么“莽”。

    她一直觉得现任月川组长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以为他儿子也是如此，没想到……

    不知道月川组长会不会后悔让自己的情妇堕了胎。

    好轻轻颔首，没再话。

    他想起自己刚找到的场千奈美时的心情，现在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以他的性格而言，如果将的场千奈美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他早就命令火灵加餐了。

    但是……

    因为是在她面前。

    只有她……

    这一点，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不曾改变。

    好侧头看向千奈美，意外发现她也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通过一直在运转的灵视可以得知，千奈美忧虑的是她兄长。

    这种忧虑只有当你真的在乎亲人，而亲人也真的在乎你的安危时才会产生。

    好笑了，引起千奈美的注意，皱着眉看过来：“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好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

    “？”

    好却不肯进一步解释了，维持着脸上面具般的笑容低头看向下方，那里缩的房子和街道正像箱庭般迅速从他们脚下倒退。

    换做平时，千奈美不定会追问，现在的她却着实没心情。

    她这次出了这么大纰漏，指不定的场静司要怎么训她呢。

    不出千奈美所料，刚到家，她就接到了来自九州岛的电话。

    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长叹一声，在急促暴躁的铃声中，认命地划开接通：“哥……”

    电话那头的人没急着开口，只听他呼吸几舜，才压抑着语调波动出声：“安全回去了？”

    “嗯。”

    千奈美看了眼身侧，好早在她接通电话时就体贴地避开了，其余的场家的除妖师也不在，现在这段檐廊上只剩她一个人——让她更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的场静司：“这是第二次了吧。”

    “……”

    “这是你到那边后的第二次疏漏了。”

    “上一次和这一次不一样。”

    千奈美试图辩解，却被的场静司一句话回：“从结果来看，都是一样的。”

    千奈美瘪瘪嘴，不敢话了。

    的场静司指的是在神奈川医院那次。

    千奈美大意之下放跑了医院鬼，还好有良好的习惯兜底——事前在医院周围布置了结界——才没有让鬼逃走。

    这一次，从结果来看的确很相似——千奈美以为月川少主不敢真的动手，就算动手也不会冒着惹怒的场家的风险下杀手。没想到……

    都是她以为……最后没想到……

    千奈美低头，自己穿着袜子的脚正踩在光滑的木板上，脚趾头正不安地起伏。

    电话那头，的场静司压抑的怒气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喷薄而出。

    他甚至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学期结束，你回九州岛。那边的事情交给七濑。”

    “不行啊！哥哥！”千奈美一惊，握紧拳头。

    这是早就商量过的。

    七濑女士要留在的场静司身边震慑其他宵，根本抽不开身，否则来这边的从一开始就不会是千奈美。

    现在临时换人，肯定会对早就部署好的局面产生影响。

    从这个决定可以看出，这次的场静司真的火了。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千奈美低声请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哥哥。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自大自负了。”

    要承认自己骄傲过头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

    更艰难的是，要意识到自己让兄长失望了。

    千奈美眼眶一热，拳头捏得更紧。

    的场静司的声音依然如一块坚冰，此时的他不仅在以千奈美兄长的身份训斥，更是的场家当家：“你这样肆意妄为下去，比妖怪对的场家的威胁更大。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你返回九州，至少在我眼前，你会有所收敛。”

    “……”

    见千奈美没话，的场静司吁了口气，缓了缓口吻：“千奈，你现在在那边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人，更是的场家。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代表的也是整个的场家。当你思考问题时，更是不能只从你个人角度出发。再了，这一次你没受伤，下一次呢？千奈，处在我们这个位置，要警惕的已经不仅是妖怪了，还包括其他除妖人，甚至包括那些普通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有了‘普通人不能真的伤害到除妖师’的印象，但如果你真的想继续留在那边，必须改变这个想法，比以前更加谨慎心才行。否则……一旦有一次类似的事再次发生，你会被第一时间送上回九州的飞机，千奈美。”

    结束通话后，千奈美整个人都蔫了。

    的场静司这次真的生气了，以致于千奈美都不敢跟他撒娇，只能反省错误并接受他的最后通牒。

    只是让千奈美没想到的是，比起她的粗心，的场静司更在意另一点。

    普通人不能真的伤害到除妖师？

    如果不是的场静司点出来，千奈美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是这么认为的。

    她倒是清楚这种心理产生的原因。

    应该，这样的想法跟她无意识的自负也是同出一源。

    明明都过去十几年了，两个世界都不一样，前世的影响依然那么根深蒂固。

    她除妖的手法是这样，选择的武器是这样，就连对待人类和妖怪的态度也是……

    千奈美现在依然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在第一次修行玄门之术时她师父对她的谆谆告诫。

    他：“羽，你要明白，我辈之人修行此道，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为己，而是为这天下苍生，芸芸大众。”

    师父不仅是这么认为的，这么教导千奈美的，更是这么做的。

    后来，他正是为了那“天下苍生，芸芸大众”献出了生命，以玄门领袖的身份被妖王斩下了脑袋……

    一回想起这件事，千奈美就不禁眼眶心口发热。

    前世的她无父无母无兄，自幼被师父收养教导。师父于她，既是老师又是朋友更是亲人，而且都是唯一的那一个。

    这样一个人，就算转世十余年，也不可能叫千奈美遗忘。

    事实上，十几年过去了，她不但没有忘记师父，也没有忘记他的教导。

    只是，这教导又跟的场家的处事原则频频冲突，叫千奈美数次陷入迷惑。

    普通人、妖怪和灵力者。

    这三者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呢？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不同的法。

    师父有师父的，哥哥有哥哥的，而好跟他们两者的看法都不一样。

    千奈美原来以为，妖就该杀，普通人就该被保护，灵力者就该处于前两者之间，将两个世界的存在彻底隔离开。

    现在，她越来越怀疑当初深信不疑的这一点了。

    “你看上去很困惑呐。”

    清朗的声音惊醒千奈美，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挂断电话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面对后院的檐廊上。

    好正一如既往地坐在这条檐廊上，支着腿，仰头望着外面的院落，以及院落之上的蓝天。

    火灵缩成的一团，悬浮在他身边瞌睡，上上下下轻轻浮动，连吹出来的鼻涕泡都是燃烧的火苗。

    面对好不变的微笑，千奈美叹了口气，点点头承认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可又不知道错在了哪儿。”

    好略一扬眉：“你认为自己错了吗？”

    “咦？”

    好转开视线，只用清秀的侧脸对着千奈美：“每个人都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啊。这种时候，只要听从自己的心就好了。”

    “……”

    “弄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这样无论别人什么都没法影响到你。”好似乎是在对千奈美教导，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心如果不坚定，很容易会被鬼吞噬哦。”

    千奈美哑然：“我……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她只是对坚信了十几年的信念稍微产生了动摇。

    真的只是稍微。

    好侧头冲千奈美一笑，眼睛弯起：“我就吓唬你一下。其实呢，暂时想不明白，不妨先把疑惑放在一边，去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渐渐地你也就明白了。”

    千奈美：“……”

    千奈美：“好。”

    “嗯？”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话像个老头。”

    “…………”

    见好的笑容有些僵硬，千奈美赶紧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

    她从刚才起就注意到了好手边一本可疑的粉色杂志，不光封面是粉嫩的颜色，还有爱心星星和花朵的点缀，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这个“老年人”的喜好风格。

    一提到这件事，好的微笑又恢复正常。

    可惜千奈美没注意到这点，她只看见好拿起那本越看越眼熟的杂志冲她轻轻一扬：“我觉得里面有一篇漫画挺有趣的。”

    千奈美的注意力被彻底吸引过去，就连刚才的懊丧都消散不少：“什么？”

    好翻到其中某一面，双手开翻转过来向千奈美展示。

    只见画风格外熟悉的彩图上，有这么几个大字——“一起来恋爱吧！特别企划番外篇”

    下面另有一行字——“新出现的转校生，到底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字旁边，便是那名“新出现的转校生”的半身图。

    黑发，凤眼，手握竹刀的俊美少年侧身而站，看向图外的眼神睥睨冷傲。

    真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啊！

    千奈美头皮发麻，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