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美人倾城(九)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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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慕的案子在后来的两三日都不曾有什么进展, 但宫城虽然在高墙之内,却向来也是消息灵通之地,不久后这桩涉及大理寺的一个执笔少丞与玉珠坊的头牌花魁之间的风月案子便在宫中流传开来。

    有人那个执笔少丞对玉珠坊的花魁一片痴情,但她对他却是逢场作戏, 所以因爱生恨的他在一怒之下便将她杀人灭口;也有人他们之间不过是简单的财色交易,价钱未曾谈拢,是以在争执之中他起了杀心。

    众纷纭, 流言可畏。

    因为李大衡的守口如瓶和肖玉卿的漠不关心, 明镜局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们口中热议的杀人凶手便是她年少时的青梅竹马。但好在这件案子很快在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消失了,因为宫中又先后传出了两个消息皆让人震惊不已。

    首先, 是逸王府遭了贼。

    那一夜,逸王洛长策歇在一个侍妾房中, 夜半时竟被人偷走了一直佩戴在脖颈中的一枚玉观音,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那贼人竟还专门留了字条, 言明第二天夜里便会物归原主, 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人追捕他的踪迹。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虽然逸王府第二天便加强了戒备, 但那贼人居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又一次溜进了逸王府, 而且的确如之前所许诺的那般将玉佩戴在了逸王的脖颈上并全身而退, 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玄乎得不得了, 还有人悄然议论逸王府怕是进了鬼了。

    第二件事更让人震惊。

    皇后娘娘在太皇太后的懿旨下替睿王指了一门婚,并着他在两个月后完婚。而那个未来的睿王妃不是旁人,正是曾当众向云宣赠衣表白的向家千金向之瑜。

    这似乎是众望所归又让许多人感慨唏嘘的结果。

    众望所归, 是因为洛长念与向之瑜郎才女貌,看起来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感慨唏嘘,是因为人人皆知向之瑜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是云宣,她曾如此勇敢痴情,若是心想事成,免不得也是一段佳话,但如今看来,应该只能是一种遗憾了。

    苏蔷是在从尚宫局办差回去的路上偶遇到向之瑜的,后来她才听王子衿那日她是特意到宫中向太皇太后和皇后谢恩的。

    虽是偶遇,但已经不知停在路边的向之瑜似乎是刻意在等她的。

    她一身华服妆容精致,远远看去便光彩夺目,只是虽然刚刚被册封为睿王妃,但看起来神情寡淡,并无分毫的喜悦与激动。

    虽然在远处便瞧见了她,但苏蔷并未算躲过去,也清楚若是她要见自己,那她也无法躲过去。

    静静地待她默然地向自己行了礼,向之瑜才淡然开口,直截了当:“你知道我为何要嫁给睿王吗?”

    苏蔷垂首站在一旁,姿态端正得与其他宫人见到未来睿王妃一般无二,但虽然她不曾抬眼去看眼前人,却又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眸中的敌意。

    似乎也并未要真的等她的回答,向之瑜默了一瞬后自问自答地道:“你该清楚,我嫁给睿王,不是因为睿王,而是因为云宣。”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苏蔷依然未发一言。

    “我知道,虽然我视你为眼中钉,但你未曾将我放在眼中。毕竟连他都不将我当成一回事,你又怎会重视我的存在?”她平静的声音中似乎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苍凉,但后半句中又似乎掺杂着令人心碎的倔强,“我知道,我此生都无法得到他的心,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旁,那我偏偏便要得到他的目光,要他永远都要仰视我,要他一生都无法忽视我。”

    那是在与她的那次见面时她们之间的所有对话,虽然她不曾发一言,但一切看似结束了,可其实却是重新开始。

    苏蔷隐隐有种预感,向之瑜似乎并不会满足于只做一个亲王的王妃,她的心志更高想的也更远,若不能嫁心上人,便要坐上心上人不得不仰望的位置。

    可那个位置是什么呢?

    也许,她之所以愿意嫁给睿王,是因为她觉得他能帮她实现她心中的抱负吧,她需要他的血脉地位,他恰好也需要她的支持帮扶。

    若能与向家联姻,以皇帝对向家的宠信,再加上向家在朝中的势力,睿王自此之后应该会如虎添翼,但他看起来每时每刻都在为了太子的东宫之位而筹谋奔波,可他那真正是他深藏于心的抱负吗?

    那是她不敢去碰触的暗礁。

    在向之瑜离开后,无暇去多想的她抬眼看了看北面的蓝天,那里是皇帝的寝殿乾坤宫所在的方位。

    天快黑了,这一天又快要过去了,可于她而言,于她想要做的事情而言,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向之瑜为了博得心上人的留意而选择嫁给她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这是她的无奈与选择,可她或许没有想到,作为一个一着不慎便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普通宫女,即便与有情人两情相悦,她与他却连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更遑论她每日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有时忙得一天都无暇去想念他,莫还可以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筹谋。

    所以,她们之间究竟是谁更幸运,谁更不幸呢?

    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她匆匆地沿着甬道向北而去,天色渐暗,她既要趁着夜色方便行动,也要赶在明镜局的大门落锁前赶回去。

    路上的宫人都行色匆忙,无人留意她于悄无声息中已经将悬在腰间的宫牌换了下来。

    她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恰逢有两个人正从里面出来,便连忙垂首避在了墙根下。

    “恭送吴公公。”

    守门的两个内侍点头哈腰地目送那两个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和灯笼都消失在夜色中后开始低声议论。

    “皇上今日去了柳贵妃那里,难道当真是咱家娘娘的功劳?”

    “谁知道呢,我瞧着皇上这几日也不怎么过来了,即便咱主子什么都没,皇上可能也不会再像往日那般接连几日都歇在咱们万福宫了,柳贵妃毕竟是皇上宠了那么多年的人,岂是忘便能忘的?再,两位娘娘只是看起来一团和气,谁知道里面都有什么猫腻。”

    “你的也是,男人嘛,毕竟都是在喜新厌旧的,等新的也变成旧的而新的新的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就该念及旧情咯。”

    “这话若是被主子听到,也不知又要发多大的火,你可是得心些。”

    “哼,我还不知咱家主子的暴脾气,这话岂会当着她的面?哎,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可冲动啊。”

    “你能什么事,还如此神秘?”

    “你听没有,其实浮儿的左手拇指根本不是在替主子削果子的时候不心弄伤的,而是她在替主子的手擦膏药的时候不知怎地咳嗽了一声,主子认为她是在笑话自己的手太粗糙,所以在一怒之下逼她砍断了自己的左手拇指!”

    “你,你什么?!可娘娘不是还特意请了太医为她治伤吗,怎么会……”

    “行了,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知道你与浮儿关系好,所以才没敢在宫里头告诉你。想开些,左右不过是一根手指,总比丢了命强多了,再……哎,你做什么,难道还要冲进去找主子拼命不成?人家浮儿什么都没,还不是怕你冲动顶撞了主子,你啊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岂不是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浮儿日日夜夜地伺候她,她,她也太狠心了些……”

    “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为主子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这些话又有何用?得了空多陪陪浮儿,她也是个苦命的姑娘,谁叫她的手生得美呢……好了好了,不了不了,你自己也想开些啊。”

    待不远处的大门口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能听到一个男子沉重而又压抑的呼吸声时,苏蔷才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过去。

    她知道方才从自己眼前走过去的人正是乾坤宫的大内侍吴隐之,而他在此时前来,大抵是亲自来传皇上的旨意,所以她特意静静地藏在夜色里一段时间,因为她知道,人在紧张过后通常会选择与身边人倾诉憋在心中的一口气,而这口气可以让她重新认识一下旁人眼中的许妃娘娘。

    可她却没有想到,同为宫女出身的许诺竟然会为了一声咳嗽而断了一个宫女的一根手指头。

    她印象中的许诺,纵然骄横,却还不至如此残暴。

    难道权力当真可以让人迷失,让人失去或多或少的良善本性吗?

    见了她低眉过来,那个在方才先道出自己听闻的内侍先行开了口,语气蛮横:“干什么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方才还在感叹为奴不易的人,一转眼便对同为奴婢的她横眉怒目了。

    有些人,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难,都还是会刁难比自己的处境更艰难的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旁人欺负我,那我便欺负你,这也是这个世道有时会让人绝望不已的原因之一。

    苏蔷低眉顺眼地将腰间的宫牌呈了上去:“浣衣局宫女唐岭求见许妃娘娘。”

    “唐岭?”那个内侍没有去接宫牌,只是懒懒地瞄了一眼,挑着眉量了她一番,但语气却客气了许多,“你不是不愿来咱们万福宫做事吗,还来见娘娘做什么?”

    苏蔷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一松,毕竟虽然阿岭只来过万福宫一次,但难免还是会有人记得她的相貌,所以虽然她是趁着夜色来的,可心中依然忐忑非常,但好在这两个守门的内侍并没有认出她来。

    佯作战战兢兢地将宫牌又收了回去,她心翼翼地道:“我今日在收拾屋子时发现了娘娘遗忘在浣衣局的一些旧物,所以特意来送还给娘娘。”

    “旧物?”那个内侍应是十分胆大,竟自作主张地道,“既然娘娘这么多天都没有想起来,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或是丢了便是,娘娘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娘娘她最是厌恶旁人在她面前提起浣衣局,上次见了你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累得我们跟着受了好些罪,这次我看还是算了吧。”

    她的声音虽,语气却十分坚定:“这些旧物与娘娘的过往有关,若是我有胆子私藏,也不会特意赶着么远的路送过来了。若是公公不方便进去禀报,那我只好明日再来,直到娘娘肯见我为止。不过若那时娘娘责问我为何那么晚才将东西送了过去,为了保命,我也只能实话实了,。”

    那个内侍没有办法,见与自己一同守门的同伴因着心头有怒气而一言不发,也不在什么可以与自己商量的状态,只好对她道:“等着。”

    在等他回来的时候,苏蔷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那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内侍。

    他应该就是与浮儿关系甚好的那个人,而且还是个不怎么会隐藏自己情绪的直肠子,虽然被方才那人几番劝解,但此时脸上仍是难掩怒气。

    她心中轻叹,若是许诺为解一时之气而真的做下那么残忍的事,那她最好不要给任何人落井下石的机会,否则她连自己的家门都会看不好。

    当然,此时的许妃娘娘全然不需要她的担忧,无论才寝殿的规格还是她的衣装来看,她都过得极好,是一个受宠正盛的后宫妃子该有的模样。

    自苏蔷进去并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站在不远处后,她便一直慵懒地斜躺在贵妃榻上,左手支着头,双眼微眯,由一个跪在地上的宫女为她轻揉着双腿,似乎十分享受。

    满室的烛光下,香炉中漫着怡人的清香,一派悠然自在与岁月静好。

    足足过了近一刻后,有宫女送来一碗珍珠翡翠粥,她只是微一蹙眉,那宫女便又心翼翼地端着碗退了出去,那时她似乎才想起来有故人来访,缓缓开口,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本宫可不记得将什么旧物留在了那里,若那只是个借口,本宫只能告诉你已经晚了,当初本宫屈尊降贵地亲自开口请你留下来,你却偏不。有些机会是稍纵即逝的,那时本宫念着旧情,你却不知感恩,此时本宫已然不想再见到你……”

    “回娘娘,奴婢的确是来送娘娘的旧物的。”苏蔷断了她的话,幽幽道,“若是娘娘此时不愿看一眼,只怕以后会追悔莫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