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程晚背着书包, 一个人走出了校园,叶卿站在楼上看着她离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春寒料峭,窗外的风像呜咽一般往教室里刮,叶卿脸都被吹白了, 他才反应过来, 关上了窗。
时君以给他递奶茶过来,叶卿问他,“她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今天在下面好像跟一个女生有点冲突。”时君以把自己见到的告诉他。
叶卿觉得很烦,施雨婕对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但他不想要自己的缠身事影响到别人。可大多数时候, 女生对女生的恶意他是无法通过一己之力解除的。
程晚送给他的奶茶, 他放在桌上放凉了, 也没舍得喝。
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老师给他们放了麦兜的电影,叶卿看得差点睡着。
下课之后, 他怕奶茶被谢誉喝了, 偷偷锁进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虽然谢誉已经不跟他坐了, 而且最近他被黄妍“霸凌”的遍体鳞伤, 但是叶卿对他的戒备之心还是很强。他鬼点子太多了,应接不暇。
放学去食堂。
高三放饭晚一刻钟, 叶卿好了饭菜等严禾。她慢吞吞地走过来, 沉默地坐下, 看起来心情糟糕。
严禾最近很没有胃口, 每次吃饭,都不怎么动筷子。
坐在食堂里,她抿唇,沉默良久。
叶卿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她。
她放下筷子,示意他不用再夹,“我想我爸爸做的菜了。”
严禾不缺钱花,除了叶蘅芜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她几个哥哥也三天两头给她钱,生怕她过得不好。
可就是拿着这么多钱,她还是一副过不好的样子。
自从父亲出事这三年来,她一直会给那家人汇款,每个月都汇,她不会吝啬这一份钱。
那位母亲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严禾不知道她被撞伤的孩子现在有没有好起来。
这件事情,她瞒着所有人。
但是叶卿是知道的。
叶卿继续给她夹菜,“你现在就是饿死也吃不到你爸做的菜。”
严禾没饿死先被他气死。
两人话间,施雨婕进食堂买晚餐,路过叶卿的桌子,她上下瞄了眼严禾,阴阳怪气地跟叶卿,“你女朋友真多啊。”
严禾本来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头,但是她抬头看一眼这女的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瞬间脸就冷下来了,筷子一拍,“你他妈哪根葱??”
……不得了,这个有点凶。
施雨婕怕怕地离开了,今天她一个人,不敢轻举妄动呐。
其实施雨婕胆子还是的,她也不敢真的对程晚怎么样,因为她怕事情闹大,扯上谢誉,虽然她也算是认识几个混混,但是施雨婕在这所学校,乃至这座城市的人脉肯定没有谢誉广的。
平时谢誉看起来嬉皮笑脸,施雨婕知道要是真的把他惹急了,她肯定刚不过他。
所以到现在,也不过是逞逞嘴上威风罢了。
见那女的悻悻地离开了一会儿,严禾连筷子都懒得捡了,她的眼神剜着施雨婕的后背,“她为什么那样话?”
“我也不清楚。”叶卿挺淡定的,抚慰她。“不要随便发脾气。”
他帮她拾起筷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谢誉在外面等你呢。”
“?”严禾骂他,“出卖你姐是吧,你简直丧心病狂。”
她一边骂,一边控制不住蹄子哒哒哒往外走。
——
那天晚上,谢誉专门找了一家宁城口味的菜馆,之前没来过,也不知道正不正宗。
店里没什么生意,严禾端坐着,面若冰霜。
谢誉看着她,“你怎么不喜欢笑啊,平时都没怎么看你笑过。”
严禾,“笑太多会长皱纹,很恐怖的。”
“可是不笑的话会肌肉僵硬啊。”
她紧张地揉揉脸颊,“真……真的吗?”
谢誉想拿瓶喝,但得留点风度,他往酒杯里倒酒,“那你开心的时候也不会笑么,怎么憋的住?”
“我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这一句,是实话,有点凄惨的实话。
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所以没有好笑的。
只有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心酸,和半夜想家的疼痛。
她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她也想有一个温暖慈祥的妈妈。
谢誉怎么会知道呢?他这样的人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谢誉誉。”
“……嗯。”
“你爱爸爸妈妈吗?”
谢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严禾抬头,与他沉默地对视。
他微抿唇时,恰好有一颗淡痣隐进嘴角的梨涡。心情看起来不好不坏。
漫长的注视过后,他率先挪开了眼,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严禾挂下湿漉漉的睫毛,对面的男孩在视线里渐渐模糊了棱角。
谢誉闷了两杯酒,身上暖和了。
“酒难喝吗?”
“不难喝,不过……”他想有点烈。
严禾已经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抽了根吸管,吸着喝。
女孩哭得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鼻头有一点点泛红。
如果不是眼泪一直在滴落,压根看不出她在哭。
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蘸一筷子就落一堆金豆豆。
谢誉看不懂。
严禾咬着吸管喝酒,几乎是一滴一滴把酒水往嘴里吸。
“学姐,你看这个东西……叫糖芋苗。”谢誉指了指眼前的一碗汤水,笑眯眯地看她,“有我的名字,还有你的名,放在一起,是不是特别可爱。”
严禾舀了一块芋苗放进嘴里,甜腻甜腻的。
学的时候,有个老奶奶在学校门口卖这个,两块钱一碗。爸爸每天接她回家时都会给她买一碗。
后来,做糖芋苗的奶奶不再摆摊了,爸爸也不会再去学校接她回家。这股甜丝丝的味道,已经被严禾丢在脑后好多年。
她放下了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本来就吃的少,每一盘菜都没怎么动。
出门之际,外面飘起了细雪。
谢誉结完账,发现严禾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走吧。”他过去。
她问,“你带伞了吗?”
谢誉一愣,他还是头一回听下雪要伞的。
靠,没伞啊……咋整?
谢誉替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来,盖在头上,遮得严实一点,“外面地泞,我背你过去。”
他搓搓通红的手,扶着膝盖蹲下,“来。”
严禾乖巧地趴在他背上。
“搂紧了啊。”
“嗯。”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严禾的下巴抵在谢誉干净的白色毛衣上,把头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闻着淡淡的少年气息。
谢誉站起来,认真,“姐姐,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把她往上颠一颠,他迈开长腿,走进了白茫茫的雪中。
……
当晚回去,严禾就病了,病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大半夜起来在洗手间干呕,脑袋也晕。
她没有喝太多,身上的酒气散了,理智还算清醒。
家里人都睡下了,她看了眼滴滴答答的时钟,已经过了零点了。
严禾穿好衣服,带了身份证和钱包,自己车去了医院。
坐在车上时,幸好司机一直搭话,好几次险些睡过去。
她排队挂号,上楼找诊室,挂水、针。
两瓶盐水挂完,有精神了许多。
医院真的很臭。
严禾特别讨厌那些酒精药水味,她把东西收拾着准备回家了。在等电梯的时候,她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程晚。
下午的时候,程晚接到老师的通知就立马走了,她心里一直担心着妈妈,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直到爸爸告诉她,妈妈在外面走的时候,被电瓶车撞了一下,额头流了点血,缝了针。现在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了。
虽然不严重,但是她很难过。因为妈妈是被熊孩子推了,才摔倒的。
程晚刚刚吃完一份炒面,这才坐了一会儿,就大半夜的看到严禾。
她顿时没有忍住眼泪。
严禾一看到她哭,本来挺难过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难过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她走过去,在程晚面前站了很久,想了很多,一句话都没,程晚也始终没有抬头。
最终,严禾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给你糖吃。”
程晚抬起眼睛,讶异地看她,鼻头一片通红。
“不用难过,就当来历劫了。”严禾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早晚是要回天宫享福的。”
虽然很少看见她笑,可是程晚泪眼朦胧之间看到的这个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宽慰。
别人都擅长用温柔包裹着刺,她是用刺包裹着温柔。
是受过什么样的伤,才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程晚接过她手里的糖。
严禾,“我回家了。”
“嗯。谢谢姐姐。”
——
翌日一早,时君以进班,在讲台上放下捧来的作业,迎面接住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誉扑过去抱抱他,“班长班长,下午去播音吗?”
“嗯。”时君以把他推开,坐回位置。
谢誉继续扑过去抱抱他,“拜托你个事儿呗。”
……
是夜,程晚破天荒地留下来上了晚自习,因为叶卿有事情找她。
下课之后,她跟林萱一起走。
初中生上晚自习是要申请的,所以晚上其实没有什么人。
林萱每天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想回家。
她问程晚,“昨天你走那么早,是你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程晚,“她出了车祸,不过不是很严重,缝了几针就好了。”
“不严重就好,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程晚觉得也是,不过林萱有这样的觉悟还是让她感到欣喜的。
“昨天那个女的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呢,我也挺奇怪的。”程晚想起在卖部的女孩,她,“嘴上还着要找人收拾我,可能她得找找道士,挑个黄道吉日吧。”
林萱被她逗笑了。
今天不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很奇怪学校的放学铃之后的曲子不再是萨克斯,换了一首流行歌曲。
她们穿过压抑的人群,走到暗光下的角落里,听那首歌长长的前奏。
“林萱你听,这首歌好好听啊。”
林萱点点头,“嗯。”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不知道这个时候,林萱是不是还不愿意回家呢。
程晚跟她一起下楼,“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给我电话的。”
林萱抿着唇,没有什么。
“不过我没有手机。”程晚拿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笔,写了一串数字,“你我家座机。”
林萱接过她的电话号码,微弱地点了点头。
程晚,“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我会认真听的,我觉得出来会好很多,而且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林萱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你,程晚。”
“不客气。”
走到高一的楼梯拐角,程晚跟她告别,“我在这里等我一个朋友,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
林萱走了以后,大概过了半分钟。程晚低着头还在愣神,转眼间已经大批的学生涌过来了。
“程晚。”叶卿的声音。
“欸!”
程晚抬头,看到他在三米之外站着。
程晚过去之后,叶卿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一个玻璃天桥。
这里很暗,叶卿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副VR眼镜。“戴上这个。”
“会看到什么?”程晚期待地看着他。
叶卿没有话,他帮她戴眼镜。扶住程晚后脑勺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瑟缩。
因为程晚觉得后脑勺是很脆弱的一块骨头,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碰的。
但是叶卿的触碰很温柔,让她渐渐放下了防备。
在他看不到的暗处,她红了一片耳廓。
镜片很干净,里面的画面有一点暗,不过仔细看还是可以看清的。
“这是以前的宁城的夏天。”叶卿在跟她话。
这是抬头就能看到北斗七星的夜空,在现在的南方已经不复存在了。
夜空下还有萤火虫和葡萄架,岩叔家院子里那棵银杏让她认出这是在哪里。
院子里有好多孩,这些人像做得虚拟粗糙,可是他们动来动去的样子仍然让人感到真实的温暖。
高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眉眼标致的男孩,他的脚边放着一瓶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瓶。
男孩没有笑,也没有合群地和身边那群人玩在一起,而是静静看着在树下抓虫子的女孩。
他晃荡着双脚,无意中踹了一脚那个玻璃瓶,瓶塞滚落了,萤火虫一团一团地飞出来。
女孩闻声,眉目一横,飞奔过去,把男孩按在椅子上。
程晚看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哈哈大笑:“这个男孩是你吗?”
“嗯,我和我姐。”
“哈哈哈哈。”
她奔跑着去追逐那些被放飞的萤火虫。
虽然这些场景模拟得好像触手可及,可是程晚是看不到自己的。
“好好玩啊。”
即便伸出手去也抓不到萤火虫,她仍然会不停地伸出手去。
——
“黑夜无情,孤独仰望,亲爱的你是那最远的星吗。
前方的路崎岖漫长,为寻找你出现。为你抹去流下的眼泪,却抹不去悲伤。
你总出现在我梦里,不论心在哪里。我会将你永远珍藏在心中最明亮的地方。”
……
今天的广播挺浪漫。
严禾收拾得很慢。除了锁门的班长,她是倒数第二个走出教室的。
前面拥挤的楼梯口亮着昏暗的灯,她把目光随意地落在某个女生的头发上。
偏过脑袋,看到操场上仍然白茫茫的。操场那边,是别的年级的大楼。
从那边跑过来的少年倏然闯进视线,严禾瞳孔一缩,看到他冲着她的楼层挥了挥双手。
“严禾学姐!生日快乐!!”
她放慢了脚步。
“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少年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字字句句撞在她心坎上。
“因为谢誉真的好喜欢你啊!!”
定睛对视的那一瞬间,隔得再远,严禾也看到了谢誉脸上甜甜暖暖的笑容。
真诚的祝福,和干净而坦荡的喜欢。
不管在不在意,看到这样的笑容,心里总会有一点点触动吧。
他喊完话,转过身潇洒地跑远。
前面女孩在惊叹。
“哇塞是谢誉诶!”
“真的真的!他怎么那么暖啊!!”
“不过他刚刚喊谁来着??他女朋友?”
……
天上有一只晃晃悠悠的孔明灯,那是谢誉给她放的。
上面写的愿望是: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严禾轻轻地牵起了嘴角。
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她网络上的资料其实都是乱填的。
不过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谢誉这样的男孩子一定是上帝赏赐给人间的天使吧。
北城的冬天很漫长,即将到来的春天也会很温暖。
天上,黑夜里的孔明灯像星星一样闪烁。地下,车灯在逼仄的校门外凌乱地亮着。
夜晚归家,路很黑暗。
无论何时,总有一盏灯,会亮给世上最珍贵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