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分赴与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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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捏着听筒的指泛白,福海监狱医院护士的话语顺着电话线传来,在满是雪花噪点的电流声里忽明忽暗。他抬眼看向围坐在客厅的兄弟姐妹,晨光透过纱帘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得如同窗外铅灰色的云层。

    “护士爸昨晚睡得还行,凌晨五点测的体温36度,血压35\/5,心率2次\/分,各项生命体征基本平稳。”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刻意用了些医学术语,试图让气氛显得冷静些,可攥着塑料听筒的指节早已泛白,“但白细胞计数还是偏低,320?\/l,比上周又降了03。”

    坐在对面的陈宇猛地直起身,军绿色外套的袖口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他胡茬在下巴上冒出青黑的一片,眼底的红血丝像蛛般蔓延。“我请的探亲假只剩三天了,监狱那边已经来两通电话催归队。”他的声音带着南疆风沙打磨出的粗粝,指节重重磕在茶几边缘,“但爸这边”

    “大哥必须回去。”陈默打断他的话,将听筒搁在老式拨号电话上,金属底座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声响。他目光扫过茶几上摊开的排班表,笔尖在和田与福海之间划出一道倾斜的直线,“你是狱警,岗位特殊,脱岗太久要记处分的。”他伸按住哥哥微微颤抖的肩膀,掌下的肌肉硬得像块礁石,“爸要是知道你为了他影响工作,肯定要生气。”

    陈悦突然抽了张纸巾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抽泣声。她新烫的卷发有些凌乱,鬓角的碎发粘在泪痕上,显得狼狈又憔悴。“可辉一个人去怎么行?他连血压计都不会用。”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沙发扶的绒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要不我把孩子送回妈那儿,我去福海?”

    “姐你走不开。”陈瑶立刻摇头,她刚脱下的空姐制服还搭在椅背上,丝巾被揉成一团塞进领口。她的眼圈通红,却努力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些:“你饭馆刚接了单位的团餐,每天五十份盒饭,后厨离了你就得乱套。再琪琪下周三要期末考试,正需要人盯着复习。”

    陈辉蹲在地上,双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还沾着水泥渍,他猛地抬起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去!”三个字像从喉咙里吼出来的,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嗡嗡作响,“我跟工头好了,先请半个月事假,不行就辞了这活儿!”

    “辞什么辞?”陈宇皱起眉头,伸把弟弟从地上拽起来。陈辉踉跄着站稳,磨破的劳保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你那个工地是重点工程,违约金不是数目。”陈宇的拇指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旧伤——那是三年前和社会青年打架时留下的疤痕,“你去福海,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回爸以前的老房子休息,正好能兼顾。”

    陈默起身倒了杯温水,水汽氤氲中,他看见自己映在杯壁上的脸。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比大哥的还要扎眼。“我现在公司都是赵在打理没我什么事情,先去福海陪辉熟悉三天情况。”他把水杯塞进陈辉里,杯壁的温度烫得弟弟瑟缩了一下,“监狱医院的王医生是爸老战友的儿子,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往家里座打电话,让牛萍记下来爸的体征情况,再挨个转告你们。”

    陈瑶突然站起身,制服上的铜扣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放在桌上,蓝色圆珠笔还夹在纸页间。“这是我托场调度查的航班信息,每天早班:5飞阿勒泰,转乘监狱的通勤车,两时就能到医院。”她的指甲在纸页上快速划过,留下深深的印痕,“我跟同事换了班,每周三下午能过去,周日晚上返回,不耽误周一早班。你们有事就打场服务台的电话转我传呼。”

    陈悦默默从坤包里抽出张银行卡,轻轻推到陈宇面前。卡面的牡丹图案被磨得有些模糊,边缘还粘着点蛋糕奶油——那是昨天给侄女买生日蛋糕时蹭上的。“这里面有五万块,密码是爸的生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辉去了先给爸买台制氧,医用级的,3l\/流量的那种,我问过医生,对改善低氧血症有帮助。”

    陈宇的指在卡面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推了回去。他从内兜掏出个牛皮笔记本,扉页上印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监狱管理局”的烫金字样。“我上个月的立功奖金刚发下来,”他撕下一页纸快速写着什么,笔尖划破纸张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是监狱医院院长的电话,姓刘,以前是我部下,提我名字管用。记着,长途电话得在楼下卖部打,家里座没开通长途。”

    陈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得地板闷响。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声音里混着浓重的鼻音:“哥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爸。每天给他擦身、翻身、按摩下肢,预防深静脉血栓。”他抬起头时,鼻涕泡挂在鼻尖上,却倔强地睁着通红的眼睛,“要是爸想吃乌鲁木齐的烤包子,我就坐凌晨的班车去买,保证热乎的!”

    陈悦赶紧把他拉起来,指尖触到弟弟后背湿透的工装,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傻孩子,什么呢。”她掏出崭新的毛巾给弟弟擦脸,柔软的棉线蹭过他粗糙的脸颊,“爸最疼你,你在身边陪着,比什么补药都管用。”

    陈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九点半。他把众人的安排逐条记在笔记本上,每写一个字,指就颤抖一下。“就这样定了。”他合上笔记本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大哥现在去场,还能赶上点飞和田的航班。辉收拾东西,我下午陪你去买火车票。”

    陈宇站起身时,军靴在地板上磕出铿锵的声响。他走到玄关处突然停住,转身深深看了眼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父亲穿着笔挺的警服,双叉腰站在胡杨树下,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替我跟爸,”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突然哽咽,“等我值完这轮班,就带他最爱吃的和田大枣回去。”

    陈辉猛地抱住大哥的腰,工装裤上的水泥灰蹭脏了崭新的警服。“哥你放心,”他把脸埋在哥哥宽厚的后背,像时候受委屈时那样,“我每天给爸读你写的信,一个字都不漏。”

    陈默看着相拥的兄弟,突然别过头望向窗外。晨雾已经散去,区花园里的六角亭下,几个老人正在打太极。水塘里的锦鲤甩着尾巴,搅碎了满池的阳光。他想起父亲抱着孙子在亭子里喂鱼的模样,那时候老人的笑声比现在水塘里的涟漪还要轻快。

    “走吧。”陈默轻轻拍了拍陈宇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再不走就赶不上飞了。”他率先拉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线下,五双鞋并排摆在门口,像一排沉默的哨兵,守着这个即将各奔东西的家。

    陈悦最后一个出门,她仔细检查了门窗,把父亲常用的老花镜放在鞋柜上,镜腿上还缠着她昨天刚换的胶布。“记得告诉爸,”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他腌的酸豇豆我装了坛子,等他回来就能吃了。”

    电梯下行时,没有人话。轿厢壁映出五张相似的脸,每个人的眼角都泛着红,却努力挺直着脊背。陈默看着数字不断跳动,突然想起时候父亲教他们叠纸船的情景。五艘的纸船放进水塘,看似各自漂向不同的方向,底下却总有看不见的水脉紧紧相连。

    出单元门时,陈辉突然指着水塘喊了一声:“快看!”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锦鲤正围着一片掉落的紫藤花瓣游动,阳光穿过花瓣,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陈宇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忽然绽开一个极淡的笑容,像冰层下悄悄融化的春水:“爸过,锦鲤聚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家里要团圆的兆头。”

    陈默望着那些游动的锦鲤,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从裤兜摸出i卡,快步走向区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福海监狱医院的号码,告诉王医生他们的安排。放下听筒时,晨风吹过水塘,带来一阵淡淡的紫藤花香,恍惚间,竟和父亲书房里常年弥漫的墨香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