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明沉默不语，御风而行。

    不知道那个道号恒浩，名字叫做公孙翊的人，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他知道公孙翊并非常人，绝不是来自一般的宗门，更知道公孙翊的体内寄有邪灵，只是他并没有出来。

    “他的资质远胜于我，只是云雾境的修士，修为却已经不亚于一般的湖海境修士，若是潜心修炼再加上一些缘，再有几年应该就能破境，到那时他体内的那些邪灵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从古至今，邪灵寄于人体的例子本就不多，而湖海境修士在人族多如牛毛的修士中亦属凤毛麟角，因此并无典籍记载有湖海境的修士体内寄有邪灵。虽然随着公孙翊修为的增强，体内的邪灵一点点被压制，等谁也不能保证，公孙翊成了湖海境修士后会发生什么。

    若是随着他破境，体内的邪灵亦由此变得强大，从而控制了他的心智该如何是好？他虽然天性不坏，但遇事不够冷静，容易被个人情感所羁绊，如此便更容易迷失心智。

    李月明握了握拳头，心道：“但愿并非如我所想。”

    公孙翊背着梅破寒在半空中御风而行，低头观察着地面，搜寻着人家。毕竟想要探明此地的虚实，问问当地人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的前方，有三只白鹤盘旋在半空中，时不时向下俯冲。公孙翊见到一只白鹤从下方回到半空时嘴里叼着一个几寸长的人，那人全身鲜血淋漓，而且面目狰狞，竟是个活物！

    公孙翊心下大骇，忙祭出绝尘剑，凌空一劈，剑气呼啸，将那头白鹤的头颅斩落。其余两只白鹤见状，吓得各自飞窜。

    远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中有一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内只有一名男子，男子闭着双目坐在高处。

    男人身穿金色长袍，眉目并不如何出众，但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且他的身材极为高大，即便是坐着也高达一丈有余。

    男人缓缓睁开双眼，眼瞳内金光流转。

    “看来这位客人不太喜欢这的规矩”

    公孙翊接住落下的鹤头，从白鹤嘴中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并用左托住。

    人肠穿肚烂，眼见是活不成了。

    公孙翊心有不忍，将右食指抵住人头颅，想将自己的真气传输给他，为他吊住一口气。

    公孙翊背后的梅破寒突然开口，“你若这样，他只会死的更快，他这种身躯，哪里承受得住你的真气？只怕你真气一进入他体内，他便会爆体而亡。”

    公孙翊吓得赶忙缩，道：“那怎么办？”

    梅破寒摇头道：“我只会杀人，至于救人，我可不擅长。”

    公孙翊有些无奈，他知道梅破寒所不假，虽然无奈却不好向他发火，而此时公孙翊里的人已经死绝。

    “唉”公孙翊长叹一声，有些失落和伤感。

    “若那些白鹤嘴里叼的是鱼虾，你还会这样吗？”

    公孙翊一愣，并为答话，但答案不言而喻。

    梅破寒接着道：“你站在人族一方，我可以理解，但严格来这人和你不是同一族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公孙翊虽然善良，但并非圣人，他还不能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但是那人的模样和人族一样，公孙翊爱屋及乌，这才起了怜悯之心。

    梅破寒得理不饶人，继续道：“白鹤吃鱼虾螺蚌在外头是天经地义，即便再如何心善的人想来也不会阻拦，但在这一方天地内，不定这些白鹤的天性就是吃这些人，天性使然又有何错？你救了这些人，却害死了无辜的白鹤。”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梅破寒毕竟不是李月明，直言不讳地道：“那当然，这要管，那也要管，结果什么也管不好，管到最后还发现是错的，不是多此一举？更何况很多事情本就应该如此，正所谓天意难违，若为了自己一时喜好和老天作对，那不是作死吗？”

    公孙翊一阵无言，他来自承天派，顺应天意这一道理是他自懂的。

    但是，难到老天就不会错吗？

    公孙翊背着梅破寒从那三只白鹤原本盘旋的地方落下，到了一处平原。

    这处平原方圆不过数里，平原四周都是高达近百丈的石壁。

    公孙翊所站之地的正前方应该是一处村庄，房屋众多，且极为精致，但最高也未到公孙翊膝盖处。

    不多时从房屋内探出许多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公孙翊和梅破寒，有些害怕。

    公孙翊将自己中人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又轻轻退了几步。

    等了许久，才有一个少年模样的胆大人走出屋子，去查探那个人的伤势，然后只听他对着身后的众多人一喊，人便倾巢而出，一共几百人围在那个人的尸体旁，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带头走出房屋的那个人对着公孙翊喊了一句，两人隔得甚远，公孙翊听到声音极为轻微，幸亏他修为不弱，这才听得清楚。

    “谢谢你们将他带回来。”

    公孙翊摇了摇头，怕自己的声音惊吓到他们，于是轻声地道：“不客气。”

    公孙翊又向那个人简单询问了几句。

    这个人叫宗杰，此地被他们称为僬侥国，所住的都是和他一般只有几寸大的人。是僬侥国，但在公孙翊看来却和一个村子无异。

    对于这些人而言，这数里的平原已经算是广袤无垠，而平原四周几十丈高的石壁对于他们来则像是天地的尽头，从未有人爬出去过，因此他们也从未见过像公孙翊和梅破寒一般的巨人。

    那些白鹤是他们的天敌，但不是时时都有，每隔几年才会遇上一次，但每次都会死好些人，因此这些人的人数一直维持在几百人上下，而这一次幸亏公孙翊的出现，才让他们只失去了一个族人。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高兴不起来，毕竟就这么些人，大家不是亲戚便是朋友，谁心里都不好受。

    梅破寒道：“忙活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一头雾水。”

    公孙翊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他们的眼界，这地方已经算是一片天地了。”

    梅破寒轻叹一声，道：“如今只能看看这洞天内还有没有其他族类能给咱们提供消息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女娲造人之初，除了像公孙翊这样的人族还有许多族类，统称为人。关于这些族类的来历众纷纭，一亦是女娲所造，一是本和公孙翊一般的人族由于所居住的环境不同，进化成了不同族类。而上古之时各族互相杀伐，九州内只留下了像公孙翊这样的人族，其余的族群有的灭绝，有的远离中原，到了蛮荒或极寒之地，还有的便像这僬侥国国民一般，迁入某处洞天福地中，躲避战乱，繁衍生息，至今已不知过了几代。

    因为梅破寒伤口有些裂开，所以两人留在离僬侥国几步远的地方，暂且休整。

    公孙翊虽然没能救得了那个人，但还是阻止了那些白鹤继续迫害那些僬侥国人，因此他被人们视作救命恩人。当晚人便凑出许多食物，送到公孙翊落脚的地方，用以报答公孙翊的恩情。公孙翊自然不会要，一来他可以以天地灵气为食，二来这些食物个头太，实在难以果腹，若要吃饱，不知道得吃掉他们多少粮食。

    梅破寒倒是毫不在意，将人们送出的食物吃了个干净，而人们见了竟也甚是开心，毕竟他们以为是梅破寒和公孙翊一起赶走了白鹤。

    公孙翊白了梅破寒一眼，有些不悦。

    梅破寒伸出食指剔牙，毫无英气与傲气，一边剔牙，一边道：“既然帮了别人，那拿些好处便是天经地义，你又不欠他们的。再着来，若你次次如此，那他们便会习以为常，若你有一次未能让他们如意，他们便会反过来怪你，到那时谁还记得你的恩情。”

    公孙翊觉得梅破寒的在理，但是若是帮了别人便索求回报总觉得心里头会不太舒服。

    梅破寒接着道：“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既然他们拿得出便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若是你不要，他们反而会胆战心惊，怕你狮子大开口，你吃了这些不打紧的东西，便和他们两清了，如此一来他们也好受些。”

    公孙翊瞪大眼睛盯着梅破寒，有些匪夷所思，梅破寒明明是只妖，怎么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挑不出毛病

    梅破寒从牙缝里挑出一根肉丝，然后屈指一弹，道：“别以为就你们人族的人懂大道理，臭子，我活了这么多年，看过的风景，遇到的人和事，都比你多的多。”

    公孙翊突然讥笑一声，道：“话是没错，但又不是你救的他们，吃得那么开心干嘛？”

    梅破寒破天荒的有些赧颜，道：“我现在身受重伤，难以吸食灵气，自然要吃点。你放心，就当是我欠你的，大不了等咱们出去以后多让你活些时日。”

    话一完，也不待公孙翊回话，倒头便睡，身子倒下的时候，几步外的房屋仿佛都抖了抖。

    公孙翊摇头叹气，想不到这个傲气的梅破寒竟然也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面。

    公孙翊轻轻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繁星。这儿的星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竟比外面的星星要明亮许多。

    公孙翊转辗反侧，难以入迷，脑海里一直想着梅破寒所，自己救下那个人，而害了那只白鹤，是不是算多此一举？是不是算坏了天道？

    其实，凡间的一个读书人早就给出了答案。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