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中心最大的那栋吊脚楼内，一个少年躺在床上，脸颊红肿，正是先前被公孙翊教训的那个黝黑少年。

    少年身旁有一个中年汉子，模样和少年有六七分相像，皮肤也是一样的黝黑。

    汉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少年，“唉”了一声。

    “你个没用的东西，有事就知道唉声叹气，儿子被人打了也无动于衷，真是个窝囊废，老娘当初怎么就那么不长眼跟了你。”

    这话的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正从火急火燎地走入门内，妇人的模样还算标准，皮肤和父子两人相比算是十分白皙，妇人身上挂满了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让人大老远便知道她来了。

    汉子腹诽：“你当初为什么跟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我爹是族长，若早知道你本性如此泼辣我还不如不娶呢！没成亲之前在我面前装得如何的温柔贤惠，没想到生了儿子后本性便暴露无遗了，他娘的。”

    妇人还欲再骂，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轻咳，赶忙住嘴不言。

    一位老者跨入门内，场内登时鸦雀无声，汉子和妇人都低下头去。

    老者须发皆白，看样子已过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毫无老迈龙钟之态。老者名叫黎光，正是这黎破部落的族长。

    黎光在远处便听得妇人的言语，但并没指责妇人，他这一生妻妾众多，但却只有三个儿子，这个汉子则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

    黎光三个儿子中，一个不幸夭折，还有一个一直没能生出儿子，反倒是这个最没用的儿子给他生了个孙子。

    汉子性格懦弱窝囊，一直不被黎光看重，但是这个孙子狂放不羁，像黎光年轻的时候，因此深得他的喜爱。

    黎光早已决定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族长的位置传个这个孙子，没想到这个部落未来的族长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打了，黎光虽然脸上不显山露水，但内心深处已是火冒三丈。

    黎光沉声道：“浩儿怎么样了。”

    汉子刚想黎浩只是脸面有些浮肿，并无大碍，躺在床上的黎浩却抢先开口道：“爷爷我我可能快不行了，我头疼得厉害连连爷爷你都都看不清了。”

    公孙翊只是略施惩戒，没下重，加上黎浩的身子健壮，根本没受重伤，这些话都是那个狐狸眼的少年教黎浩的，狐狸眼的少年认为若非如此，黎光未必会冒险对一个不知深浅的外来人出。

    汉子心中虽然疑惑，但却并未拆穿。

    黎光道：“别瞎，快让爷爷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眼见计策败露，黎浩登时想起狐狸眼少年的嘱托，呜咽道：“爷爷，你若不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家伙孙子我可就真活不成了，今天我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又怎么接过你中的重任啊，呜呜呜”

    黎浩侧过头，用余光瞥见黎光脸上阴晴不定，便知成功了一半，转过头偷笑一声，又呜咽个不停。

    妇人见状，亦掩面而泣，道：“我的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给出头啊。”

    黎光呵斥道：“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俩一唱一和。”

    妇人登时停止啜泣，声道：“爹，那人打浩儿的脸不就是打您的脸吗？这口气您能咽得下去？”

    黎浩一听，紧接着道：“是啊，而且他还骂我是王八，那这样爷爷你不就成了老王八吗。”

    黎光一听，怒不可遏，身上青筋暴起，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怒道：“岂有此理！欺我族内无人吗！我这就叫那人去把那家伙找来。”

    黎光本就对公孙翊的行为存在不满，黎浩和妇人的言语推波助澜，让他下定决心好好对付公孙翊。

    汉子突然开口道：“爹，那今晚祭祀的事？”

    黎光瞥了他一眼，道：“还轮不到你来瞎操心。”

    汉子登时哑口无言。

    但汉子方才的话却在黎光心里激起一阵涟漪，他眼睛咕噜一转，心中已有另一番计较。

    黎欢和公孙翊回家后黎欢便告诉众人黎浩身份不俗，要公孙翊等人抓紧离开，否则黎浩一家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公孙翊的。

    公孙翊自然不肯，若他们走了，那黎欢一家的麻烦可就大了，公孙翊自己惹下的麻烦，自然不愿拖累他人，何况公孙翊这一路走来斩妖败神，区区九黎部落的族长，还不足以让他惧怕。

    黎欢不过他，只得作罢，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

    公孙翊见黎欢面色担忧，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放心，我本事大着呢，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黎欢自然不会质疑公孙翊，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才安心落意。

    话虽如此，但公孙翊也不知道这九黎族人有何段，毕竟是蚩尤的残存部下，难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法宝存在，公孙翊虽然不惧但也担心会影响黎欢一家人。

    公孙翊心念一动，道：“我或许有办法可能治好你母亲，你愿意让我试试吗？”

    黎欢用力地点了点头，拉着公孙翊进了她母亲的房间。

    黎欢的母亲此刻躺在床上，头发枯黄稀疏，脸色煞白，整个人形同枯槁，仿佛披着一张皮的骷髅。

    在黎欢简单地介绍后公孙翊便开始为女子缓缓灌输真气，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公孙翊缓缓收势，道：“好了，她身子太虚弱，不能承受我太多真气，只能一次一次慢慢来。”

    黎欢母亲的脸色好转不少，虽然并无多少血色，但起码不会像之前那般渗人了。黎欢见母亲的情况大为好转，喜极而泣，道：“大哥哥，谢谢你，我”

    黎欢一句话还未完，公孙翊便道：“不必谢的，我可能给你惹了一个大麻烦，所以治疗你母亲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黎欢道：“可是，大哥哥你是因为我才得罪族长的啊！”

    公孙翊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转身走出房间。

    黎欢的母亲在接受公孙翊的真气后便昏睡过去，因此并没有听见二人的言语。

    黎欢看向公孙翊离去的背影，愣愣出神。

    黎欢将母亲情况好转的消息告诉黎余后，黎余也是喜不自胜，这个性子坚韧但又有些孤僻的少年竟然拖着受伤的身子走到公孙翊面前，“噗通”一声向他跪下，并重重的向他磕头致谢。

    公孙翊自然不愿受此大礼，赶忙上前扶起黎余，没想到黎余却故意绷紧了身子向下使力，不让公孙翊轻易扶起，公孙翊微微一笑，掌轻轻一拨便将黎余整个身子带起，直把他惊得瞠目结舌。

    公孙翊道：“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可轻易跪他人，何况我所做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并非平白无故帮你，你若还想要谢我便好好活着，将来再找会报答。”

    黎余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瑾钰在一旁笑道：“明明就是烂好人，还将自己得那么市侩。”

    公孙翊瞪了瑾钰一眼，瑾钰亦瞪了回去，公孙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搭理她。

    傍晚时分，黎欢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黎欢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青年。

    黎欢知道来者不善，试探性地问道：“有事吗？”

    青年笑了笑，脸上毫无恶意，道：“族长听你家来了外人，他老人家一向好客，因此便派我来请他们过去观看祭祀大典，他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请到那位身穿白袍的客人。”

    黎欢刚想出言拒绝，公孙翊却道：“好啊，我便是你们族长要请的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咱们走。”

    黎欢道：“大哥哥”

    公孙翊道：“放心，没事的。”

    黎欢道：“大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公孙翊点了点头，叮嘱瑾钰和纯原几句后便和那人离去。

    公孙翊随那人到了部落的中心，此时天色已晚，地上堆着一个巨大的篝火，四周堆满了宰杀过的牛羊，而一大伙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公孙翊见状，悄悄摇了摇头，忖道：“缅怀先人应该用心，何苦这么拘泥于形式？宰杀这么多牛羊已死之人又吃不上，反而身边活着的人快饿死了却无人去管。”

    公孙翊看篝火旁堆满了上百只牛羊，不知道之后他们会如何处理，即便是祭祀过后各家收回食用也多半是还未吃完便先腐烂了，到时候腐肉处理不当则又容易生出瘟疫之类的祸端，并且南疆一带条件恶劣，家中圈养牛羊实属不易，公孙翊实在不能理解他们的为何这样大肆挥霍。

    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道理，偏偏许多人还做得乐此不疲。

    那人带着公孙翊在此驻留了片刻，向着火堆参拜过后便带着公孙翊到了附近的一座吊脚楼，正是黎光的家。

    黎光早已经正襟危坐等着公孙翊的到来，见公孙翊前来，立即笑呵呵地站起身来，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啊，老夫便是这部落的族长黎光。你们中原有个圣人，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便是现在的老夫了。”

    公孙翊一愣，道：“你还知道圣人之言？”

    黎光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到九州游历过，因此也读过一些书。”

    公孙翊笑道：“那你这些书可白读了，你可知道有个词叫‘道貌岸然’？”

    黎光心中虽然恼怒，但脸上却未有丝毫变化，笑道：“贵客哪里话，敢问贵客的尊姓大名？”

    公孙翊道：“公孙翊，道号恒浩！”

    黎光道：“原来阁下是修道之人，失敬失敬。不知我那孙儿因何故得罪了仙师，害得仙师要出惩戒啊？”

    公孙翊道：“你那孙儿和另外两个少年出言不逊，诋毁了黎欢，你这当爷爷的不作为，我便只好勉为其难替你教训一番了。”

    黎欢笑道：“他们孩子打闹再正常不过，仙师又何必为此大动干戈呢？”

    公孙翊道：“再也是人，是人就应该知善恶，明是非，否则便和畜生无异，枉生为人了，何况他们几个也都不了。”

    公孙翊接着道：“年少不是犯错理由，若仗着年少无知便能为非作歹的话，这天下得乱成什么样子？谁都不是生而知之，既然他们的父母没有告诉他们这样错了，那我教他们便是，我如今惩大诫，总比他们以后犯下大错被人杀了好。”

    公孙翊笑着向黎光，道：“你是？”

    黎光忙笑道：“仙师教训的是啊。”脸上虽然唯唯诺诺，但心里早就将公孙翊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黎光腹诽：“他奶奶的，老子的孙子是谁？用得着你管？以后他便是这个部落的族长，想干什么不都得由着他的性子，谁又能奈何他？你他娘干嘛要多此一举。”

    公孙翊知道黎光笑里藏刀，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

    黎光笑道：“仙师看过咱们部落的祭祀后感觉如何啊？”

    公孙翊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道：“不怎么样，铺张浪费，多此一举。”

    黎光笑道：“仙师此言差矣，咱们祭祀是为了祭拜咱们部落的先祖黎破，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合家平安。”

    公孙翊讥笑道：“那有用吗？你们部落这么多年便没闹过饥荒？没有人因为一些灾病而死？现在连天帝都不管你们了，你们还能奢望一个已故之人保佑吗？”

    黎光破天荒地没有再卑躬屈膝，道：“仙师非我族人，自然不会明白，但你若是强求咱们按你的想法活着难道就是对了？”

    公孙翊一听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大笑道：“你这老头虽然讨厌，但这话的还算有些道理，确实是我错了。”

    公孙翊整理衣襟，向黎光行礼道：“抱歉。”

    黎光一愣，道：“仙师何出此言啊？”

    公孙翊道：“你纵容孙子为非作歹是错，而我诋毁你们先人还嘲讽你们的习俗也是错，两者不能相抵，既然我错了那便要认。”

    黎光此时也对公孙翊有些佩服了，甚至有些动摇心中的念头，但很快公孙翊一句话便让他坚定了原本的计划。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什么时候带着你孙子一起去和黎欢道歉？”

    黎光笑个不停，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身为部落的族长，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向别人道歉。

    黎光答非所问，道：“其实我们祭祀另有玄，仙师不妨陪我去瞧瞧。”

    公孙翊心中虽然诧异，但还是随着黎光走出吊脚楼。

    两人站在一处斜坡上，黎光指着远处的篝火道：“你瞧。”

    公孙翊顺着黎光的指看去，只见篝火正中放着一面铜镜，由于之前火焰太高，将铜镜覆盖住，所以公孙翊并未瞧见，此时火势渐，公孙翊才看到火里的铜镜。

    公孙翊凝视着那面铜镜，那面铜镜仿佛也在凝视着公孙翊。

    而公孙翊身旁的黎光，口中阵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