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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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就学校后门西四门街那块, 林缈老师和夏宗泽从一栋楼里并肩走出来,有有笑的, 关系蛮好的样子哎!”

    “夏宗泽?就是那个金融系总是架闹事差点被开除的夏宗泽?”

    “是啊,除了他我们学校还有别的夏宗泽吗?”

    “你确定是他们?他们真的住一起了?”

    “我亲眼所见,哪能有假?确定肯定以及笃定!”

    “啧啧, 看不出来啊,老牛吃嫩草!”

    “林老师也不老好吧?比我们大两三岁而已啦。”

    “大几岁都是师生恋!没想到林老师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一个人, 竟然也会做这种拐带学生的龌龊事!话那个夏宗泽, 天天架斗殴跟流氓似的, 每次考试照样能拿前十,我他怎么这么厉害呢,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怕是卖身得来的高分吧,哈哈哈哈……”

    关于两人的八卦像风一样,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教务处内, 林缈穿着柔软的高领毛衣, 驼色及膝包裙, 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标致而优雅地站着, 伸手接过了刘处长递过来的‘大字报’。

    报上用血红的颜料指名道姓地写着【Z大讲师林缈不要脸!勾引男学生!】【狐狸精不配为人师表,滚出Z大!】【林缈去死!】

    血淋淋的字乍看之下十分惊悚,但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字迹端正笔触娟秀,明显是出于女孩子之手。

    戾气这么重,大概是某个标榜正义或者是暗恋夏宗泽的姑娘吧。

    林缈心平气和地看完, 然后将这份声讨书放回刘处长的办公桌上,平静地:“夏宗泽是我的邻居,仅此而已。何况大学是高等学府,讲究自由平等,我想,我校老师和学生有权选择自己住在哪里,不是么?”

    “林老师,你是个教学能力和专业能力都很突出的新秀,是许教授最得意的门生,学校也是拿你当好苗子栽培的。的确,学生和老师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但现在我们的国家是很矛盾的,经济飞速发展,思想水平却远远没有跟上,社会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宽容。”处长推了推眼镜,意有所指地,“三人成虎啊。”

    从教务处出来,明明是阳春三月,林缈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仰头望着叶缝间稀薄的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夏宗泽正在公寓楼下等她。过了一个冬天,他的眉眼似乎沉稳了不少,望向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欲言又止的深情和挣扎。

    林缈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站到他面前想些什么,却又什么也不出口。

    无需多言,夏宗泽一定是知道了学校的风言风语,知道他一时无法抑制的爱慕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在自责,在忏悔,所有加在她身上的诋毁,都化作心痛千倍百倍地还给了他。

    可喜欢一个人,不是他的错。

    她迈动脚步上楼,夏宗泽沉默着跟在她的身后。上四楼,拐过楼梯口,高跟鞋和球鞋一前一后地敲着地面。

    林缈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防盗铁门上插着一张纸,不像是传单。拿起来一看,上头写着血淋淋的几个字:林缈去死!

    她怔了一会儿,手里的单子就被夏宗泽抢去,狠狠地撕成碎片攥在掌心。

    他喘着气,冰冷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似的,艰难地:“你不用理他们,该死的是我,是我纠缠你。”

    林缈回神,微微一笑:“我没那么脆弱,哪有别人叫我死我就去死的道理?你也别生气,这件事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错。”

    “你不用辞职,我会向学校解释。”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算了吧,越描越黑,而且,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林缈看着他,嘴角依旧笑着,温温柔柔地,“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必要向社会交代我们喜欢谁、不喜欢谁,别惯着他们。”

    何况,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违背原则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这是事实,无须争辩。

    夏宗泽紧紧地攥着碎纸片,像是要将纸上那些恶毒的话捏成齑粉。良久,他下定决心地:“林老师,我知道你为学校付出了很多心血,也知道这份工作对你和你母亲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但我希望你的妈妈能过得好……所以,你不用辞职,我离开。”

    林缈微微睁大眼,几乎立即问:“你去哪?”

    “我联系了几个合伙人,算拼自己的事业。”着,他自嘲似的一笑,“反正将来读完大学出来也是要找工作的,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林缈离开学校前,最后一次见到夏宗泽。

    一个月后,她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向学校递交了辞呈。而她的邻居,早已人去楼空……

    半年后,林缈也搬了家,在城郊租了一座田园式的房子,专心致志搞艺术。临走前她将自己新家的座机号码写给了房东,告诉那位慈祥的老阿姨,如果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回来找她,请阿姨将这个号码留给那位男孩……

    又过了半年,炎炎酷暑的夏夜,林缈沾着满手的颜料坐在窗边给母亲写回信。近来在老家独居的母亲几次写信过来,让她别往家里寄那么多补品,她一个人吃不完。

    林缈纳闷:她什么时候往家里寄补品了?

    这事得问个明白,于是提笔回信,谁知才写了个开头,屋里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断了她的思绪。

    她擦擦手,忙起身去接,却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林缈老师,是我,夏宗泽。”

    灯影摇曳,虫鸣低沉,林缈的脑海空白了一瞬,思绪才慢慢回归,被酷暑折腾得心烦气躁的心像有了着落,忽的沉淀下来。她轻轻‘啊’了一声,才带着笑意:“是宗泽同学啊,好久不见了,有事吗?”

    “没事,就……挺想你的。”他似乎喝了酒,咬字有些含混,情绪因酒精的作用而放大。

    林缈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问道:“你喝醉了吗?在哪儿?身边有没有同伴可以帮你?”

    “我一个人,在上海。”那边的风很大,听筒里呼呼作响,模糊了夏宗泽的声音。他似乎吸了吸鼻子,许久才,“刚应酬,喝了点酒,散步到黄浦江边的时候我突然想,要是林缈老师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年轻人的事业起步有多艰难,林缈又怎么会不知道?短短交谈的几句话,她已经能想像出这个初入社会、踌躇满志的男孩子是怎样一点点被磨去锋芒,拚命地喝酒应酬,拚命地奉承拉拢,低三下气地着好话,应付那群满肚肥肠的商业老油条……今晚,他或许拚命喝酒也没能拿下合作客户,一个人在江边呕吐,挣扎,望着天上的月亮回忆自己唯一的牵挂。

    “林缈老师,你在吗?”电话那头的呼吸很轻,心翼翼的,“对不起,我是不是扰你休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我挂了,晚安。”

    “宗泽同学,累了就好好睡一觉,身体最重要。”林缈听着话筒那边骤然一紧的呼吸,轻声,“开春我会在S市内首展,虽然规模不大,名气不高,但到底实现了我的梦想。连我都能成功,你也行的,加油。”

    电话那头陷入良久的沉默,唯有呼呼的江风夹杂着颤抖的呼吸,一点一点搔刮着林缈的耳膜。许久许久,久到林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夏宗泽用哽声:“好。”

    挂了电话,那带着哭腔的一个‘好’字,久久地盘旋在林缈的耳畔。有什么情愫如藤蔓般疯长蔓延,侵占了她整颗心。

    开春的画展办得很成功,她的画风清新淡雅,很受年轻人尤其是学生的欢迎,但在收藏家眼里却够不上档次了。林缈本来也没指望能卖出几幅画,谁知好运来了,负责人有一位大老板出高价买走了她参展的所有画作。

    多高的价呢?够她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买上好房好车了。

    她问负责人买画的是谁,负责人只笑着:“买方不让我们透露姓名,不过是很年轻英俊的男人,大概是林老师您的爱慕者吧。”

    林缈猜到那个买她画的金主是谁了。

    时隔近三年再次见到夏宗泽实在公益活动的晚会上。林缈将买画所得的一半资产捐给了慈善机构,因而受邀参加晚会,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他参与慈善的社会名流。她端着红酒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西装革履从楼上大步走来的夏宗泽。

    两年多不见,夏宗泽成熟了不少,眉目愈发深邃,却不再显得冷漠和锋利。他周旋在一群寒暄的商界精英中,言笑晏晏,游刃有余,已然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锋芒,像是一块磨好的上等璞玉,温润流光。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与她相接,各自怔了一怔。

    刹那间音乐声淡去,人群褪色,唯有他带着鲜明的色彩款款而来。年轻男人的步伐因惊喜而显得急促,甚至险些撞翻了别人,他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越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朝她走来,如同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踏着满地的鲜花走向他心爱的公主。

    “林缈……”他顿了顿,大概觉得这么称呼有些不礼貌,又轻声加上两个字,“……老师。”

    “啊,宗泽同学。”她的视线扫过他剪裁合体的高档西装,发自内心地笑道,“不,夏总。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真是很不一样了。”

    “叫我名字吧。”方才还风度翩翩、言笑晏晏的青年才俊像是被回了原形,在她面前局促而紧张地,“老师,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怪?”

    “没有。”林缈,“很好看。”

    是她无数次在夜深人静中想像出来的模样。

    画面匆匆而过,他们很快交往同居,很快结婚怀孕,夏语冰看着温婉的林缈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望着厨房里忙碌的夏总笑道:“宗泽同学,今天可别再炸厨房了。”

    夏宗泽擦了擦额角的汗,勾着嘴角:“保证成功,林缈老师。”

    夫妻俩一时兴起,还是会以‘老师’‘同学’互称,看得夏语冰心中既甜蜜又心酸。甜蜜的是两人终于苦尽甘来,心酸的是她知道这份幸福不会长久……

    果然,她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年幼的自己趴在病床边掉眼泪,夏宗泽握着妻子苍白的手掌,红着眼不住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痛苦和眷恋。

    林缈停止呼吸和心跳的那一瞬,他没有褚画掉眼泪,只是红着眼怔怔地坐在抢救室外,像是失了魂魄般。好久好久才扯了扯嘴皮,哑声:“幸好……”

    他:“活着的人是最痛苦的。幸好先走的人是她,不必承担这份痛苦,我舍不得……”

    完这句,他才猛地捂住脸痛哭出声。

    林缈的记忆本该到此为止,但画面却并没有停歇。作为记忆的旁观者,夏语冰清楚地看到原本盖着白布的妈妈身上飘出来一抹淡蓝的萤光,萤光渐渐聚拢成形,竟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

    这灵魂还未苏醒,岌岌可危,仿佛风一吹就散。接着,一条黑影飞速掠过,将那抹脆弱的灵魂收拢入琉璃瓶中。

    那黑影显然不是人类,旁人对他视而不见,夏语冰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白衬衫工装裤,面容苍白清隽,俨然就是她那失踪多年的妖怪外公——林西。

    医院外电闪雷鸣,竟是下起了大雨。林西没有久留,只是留恋地将发着蓝光的瓶子按在胸口,如同在守护一个脆弱的梦境,接着,他重重地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纵身从窗户跃出,落在马路上。

    下一刻,画面陡然翻转。

    滂沱大雨中,灵体状态的林西带着女儿的灵魂横穿马路,似乎是赶着将她带回老家。无奈天降大雨,林西那水妖的特殊体质竟在这一刻显灵,现出了人形!

    马路上,一辆车子失控地冲来,刺目的灯光照在林西脸上,令他瞳仁骤缩!

    刺耳的刹车声后就是一声巨响,琉璃瓶坠落在地,瓶口松开。林西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伤势,挣扎着想要塞上瓶塞,但是为时已晚,数颗蓝光从瓶中分离飘出,如萤火虫飘向天际,很快在这个混乱的雨夜无迹可寻。

    当夜,同一所医院,一个原本因车祸宣布死亡的十三岁女孩奇迹般睁开了眼,却记忆全无。

    夏语冰看到了走廊里那痛苦而灰败的爸爸,而与爸爸相隔不到十米远的另一间病房里,中年夫妻喜极而泣,疯狂大喊道:“医生!我女儿没有死!我女儿醒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如同电影散场落幕,夏语冰又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她站在茫茫的黑色虚空里,不住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十六

    林缈的灵魂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起死回生,所以引魂种才召唤不了她的灵魂,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她借助另一个人的身体活了下来!

    可既然是重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家人?为什么不和爸爸相认?她现在是谁?在哪里生活?

    正想着,一道亮光从头顶下,照亮了她前方的方寸之地,而亮光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优雅站立。

    “妈妈!”她欣喜若狂,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唤道,“是你回来了吗,妈妈?”

    掌心的手指微颤,那抹身影缓缓转过头来,疑惑且惊讶地望着她,轻声道:“……语?”

    夏语冰呼吸一窒,倏地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  关于妈妈的故事,我在BE和HE之间想了很久,到底是不忍心让爸爸孤独一辈子。但是林缈的身体确实是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再以以前的那具身体活着,如果让妈妈重生到了过去,那对于生活在现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夏语冰和夏宗泽来又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只能是这样的一种方式啦。

    至于为什么林缈没有过去的记忆,大家可以猜一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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