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报复
元宵的破晓, 就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火中悄然降临。百年的栗子树、松柏、枞树, 火红的枫叶和金色的银杏树,大部分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焦土。
不止灵溪村的村民, 连镇上的人都赶来救火了,清有风,使得火势越发不可控制, 站在灵溪村的桥上能看到山火呈燎原之势越过山头而来。
树木哔哔啵啵地燃烧,空气中到处都是焦味和烟尘气息, 黑色的草木灰着卷儿飘满天空, 如同一曲丧葬哀歌, 不详之气笼罩大地。
一时间燃烧的声音,吆喝声,救火声齐发,远处人影攒动,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警车和摩托。
“消防设施太落后, 光靠人力是不行的。”夏宗泽叉着腰站在山间的马路上, 仰头望着不远处被火光照耀得血红的天空, “这么大严重的火灾,为什么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仅凭镇上那一点人手哪够……”
正着,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匆匆忙忙, 险些撞到了一旁的林缈。夏宗泽忙将林缈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 就见那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对中年男人:“王科长,再这样下去这火真要烧完整座山了……”
“封锁消息, 叫那些村民赶紧走,救火不是他们能干的事。烧掉几棵树、一座山算什么?别到时候因为救火出了人命,那事情就真闹大了。”那姓王的大肚子科长擦了擦额头的油汗,低声,“树没了可以再种,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大事。”
“可是王科长,村民都很着急,山里有不少奇花异木和百年千年的古树,烧了实在可惜。”
“去区市调人手动静太大,恐怕会对我们不利……”王科长还想点什么,忽然看见站在路边的夏家一家人。
刚才太过心虚焦急,他竟然没发现黑暗里还站了几个外人,不由面色一变,立刻警觉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让他们赶紧走,立刻封锁这里,将那些村民暂且转移到石牛村去避一避,都别闹了!”
这科长姓王,联系到他的职位,不难猜出他就是王威的爹——翡翠镇镇长王利民。
林见深盯着王利民,将拳头握得卡嚓作响。
王利民的两个下级正要驱赶夏宗泽等人,就见远远有一人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镇长不好了,山里火星乱飞,马上就要烧到石桥!灵溪的村民拿了锄头镰刀讨要法,闹成一团了!”
那王利民也顾不得驱赶外人,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问:“怎么办?”
“要不,您还是露个面稳定一下局势吧。”高个推了推眼镜,镜片折射出火光,冷静地,“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
“唉!”王利民重重地叹了一声,看得出是真着急了,焦头烂额道,“我那不孝子造的孽!”
一行人远去,林见深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大步朝着火的山林跑去。跑了两步,夏语冰着急地叫住他,“林见深!”
林见深的脚步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眼里的火光明灭可现,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
“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了,这场火只有我能控制。”他折回来,在夏语冰额上轻轻一吻,平静地,“放心,不会有事。”
未等夏语冰回应,他大步跃上公路旁的山道。夏语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单薄的衣袖,眼睁睁看着他敏捷地闪入初降的山林里。
接着,一股熟悉且神秘的大风席卷而来,翅膀扇动的声响中,一条黑影掠过苍穹,消失在茫茫火光中……
不多时,消散,乌云蔽日,厚重的云翳如墨般笼罩在灵溪村的上空,如有神灵聚集在此,呼风唤雨。果然,不到一分钟,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而来,专门挑着起火的山林降雨。
夏语冰知道,在云层之巅有她最心爱的大妖怪在布云施雨,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净土。
“下雨了!好大的雨!”
“天老爷显灵了!灵溪村有救了!”
她听到了远处救火的村民的欢呼,不由眼眶一酸,一种坚定的东西在她胸中扎根生长,驱使她迫不及待地想为这片长过野菌、捡过栗子、养育过一代又一代人和妖的土地做点什么,哪怕是精卫填海,哪怕是夸父逐日,她当义无反顾。
夏宗泽伸手挡在林缈的头上,似乎还把她当做以前那个体弱多病的林老师,提议道:“先回村子去避雨,顺便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王家人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夏语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竭力平静紊乱的思绪,“火势应该很快就会控制,村里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家。”更何况,外公还在墙上的绣图里沉睡呢,得先确定他的安危。
夏宗泽又朝不远千里赶来的葛律师和好友蒋景点点头,歉意一笑:“要辛苦你们了。”
“哪儿的话,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还给我这客套话。”蒋景摆摆手,“交给我和老葛,你放心好了!”
一行人跑着回村子,路上遇见了几个扛着水管救火回来的村民。二爷爷和三爷爷满脸都是黑色的尘烟,笑得格外沧桑。
二爷爷扛着塑料水管,背脊压得弯如一张弓,用被烟熏得沙哑万分的嗓子道:“哎呀,夏和爸爸回来啦!还带了客人来帮忙吗?唉,大家被这一场火折腾得够呛,还好村子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山……我以后还想着要埋入这山里的呢,谁知我老头子还没死,山就没了。”
“二伯,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山也会万古长青,有这场雨不用担心。”
“可不是吗!可见天老爷也可怜我们,下了这么大一场雨!”三爷爷接过话头,指着被雨水朦胧的前方慇勤地,“你们好久没回家了,家里怕是没什么吃的,不如来我家歇会吧。”
“不麻烦您了,语家里有许多干货腊肉,吃饭不成问题。您辛苦了两天一夜,更该好好休息。”着,夏宗泽向前,被雨水浸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接过老人家身上的重担,笑着,“都给我吧,我年轻,搬得动。”
他这么一,葛律师和蒋景更不好意思干站了,纷纷卸去老人肩上的救火工具,搬在自己肩头扛住。
“谢谢你们啊,谢谢!”二爷爷连连道谢,锤了锤腰背不好意思地:“真是老了,以前挑百来斤干柴都毫不费劲,现在不行了!村里都是些老骨头,一出了大事,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唉!”
进了竹林,雨水都被茂密的竹叶遮挡住,只零星滴下几滴晶莹的水珠。夏语冰冷得发颤,了个喷嚏:“二爷爷,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叔同我,是有人为了绿化款项放火烧山才引发祸端。”
“可不是姓王的那鳖孙子么!年年都是他叫人放火,烧了山却不种树,就为骗取上级政府拨下来的绿化植树的钱。”起这个,二爷爷就义愤填膺,其他几个人也是言辞愤愤,恨不得将王威千刀万剐。
“断子绝孙的玩意儿,净损阴德!”三爷爷也啐了一声。
“对了,深伢子没回来吗?怎么没瞧见他?”三爷爷四处张望一下,问道。
“他……”夏语冰抬头看了眼云墨聚集的天空,微微一笑,“他在后面,很快就到。”
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窗台上飘了不少黑色的草木灰,老猫正炸起浑身的猫毛,在窗棂外不安且虚弱地嚎叫,似乎痛苦至极。
森林被毁,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赖灵脉生存的妖怪们。夏语冰顾不得换下湿冷厚重的外衣,一路跑着进门抱起老猫,不断安抚他干枯炸起的皮毛,低声安慰:“没事了初夏,我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老猫挥舞了几下猫爪,又虚弱地倒在她怀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喘息的模样有些可怜。
回到家后,夏语冰安排几个人轮流冲了热水澡,换上带来的干净衣物。夏宗泽坐在沙发上,正同蒋景和葛律师着什么。
“找到那几个放火的帮凶,有他们指证,我们的起诉会容易许多。”葛律师在平板电脑上飞速敲着什么,斯斯文文地推了推眼镜,随即,“光是纵火烧了这座贵重古木众多的山林,就够他判刑十年以上了。不过听你们这儿的王镇长背景挺强,要想彻底扳倒这一家有点难度,像挪用公款、私吞贫困救济金这种罪名可不能口无凭。”
“所以,我才请蒋景帮忙。”夏宗泽指间捻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半干的头发梳至脑后,压低嗓子,“我们管不到的地方,就交给舆论。百姓想要知道真相,舆论关注施压,上级自然会彻查……虽然有点不正当,但这是当下最有效的法子了。”
“稿子我已经写好,但我家报社拒绝登报。”蒋景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们这行业多少有些地域歧视,都会优先登本地的新闻,而外地大多拒收。”
“你是行业翘楚,辛苦你再想想办法。”夏宗泽,“我家女儿女婿被王家用不正当的手段坑害了几次,这口气我咽不下,这样的毒瘤留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法外,实在是不行。”
“你看你,又整这套客气的辞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谈何辛苦?”蒋景笑了笑,倚在老旧的藤椅中摇啊摇,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报纸不行,我们用微博嘛,好歹我也是个大V,网络的力量可比报纸强多了!”
“可行。”葛律师点头。
夏宗泽不动声色,“先这么定了。”
夏语冰站在餐厅听了很久,本来她有许多计划要,谁知她的想法葛叔叔和蒋叔叔都想到了,只好悻悻作罢。直到林缈端着热腾腾的姜茶过来,对夏语冰:“不用担心,你爸爸做事一向是最雷厉风行的。来,先喝点姜茶驱驱寒,千万别感冒了。”
“谢谢妈妈。”夏语冰接过她手中的茶托,,“我来吧。”
暴雨还在辟里啪啦地下着,可空气中的焦土味消散了不少,夏语冰心想:不知道林见深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么大规模长时间地消耗灵力布雨,他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
正胡思乱想着,二叔的大嗓门在院子外响起:“二伯三伯,怕是天老爷降下报应了!王镇长掉进火海里去了,秃子让我赶紧回来叫你们去救人!”
几个老人才回来休息不到两个时,就听王镇长被困在火里的消息,不由震惊,纷纷从各家各户聚拢,以二叔为圆心七嘴八舌地议论:“怎么回事?他不是溜得比兔子还快吗,怎么会掉火里?”
夏语冰和夏宗泽对视一眼,各自起身推开客厅窗户,朝外望去。
“还不是为了安抚我们吗?什么他是一镇之长,自然要奋斗在前线,就带着两个人进山指挥灭火去了……本来只是装模作样的弄一弄形式主义,好让我们安心不要闹事嘛,结果过了半个时,他带去的那两个人回来了,镇长却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在林子里烟雾大,迷了路,给困在山里了。”
“啊哟,起大火呢!不会真被烧死吧?我们还是救人要紧!”
“我看烧不死,这不下着大雨吗?剩下的几块林子也该被扑灭了,应该不会有事。”
大家议论纷纷,二叔灌了一壶茶,抹了把嘴继续:“我觉得也是这个理,火是他们家人放的,活该他受罪。再了,刚才王威那鳖孙听他老子出事了,一溜烟就跑来找人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众人嗤笑:“这王八蛋没少仗势欺人,没想到对他老子倒是孝顺。”
二叔摆摆手:“放心,火很快就彻底熄灭了,烧不死,就是吓唬吓唬他……”
话音未落,瓢泼的雨势忽然停了,就跟变魔术似的连一滴雨也没再落下。
众人:“……”
王家这种贪赃枉法的人,果然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