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沉睡
白鹿的语气实在太过奇怪, 夏语冰心中怀疑, 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林见深的手,问道:“林见深,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蓝色的萤石一闪一闪,林见深望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安慰, “没事,我很强大。”
“这不是强不大强大的问题。”夏语冰半张脸埋在红围巾中, 呼出一口白气道, “我不要什么的秘诀了, 我们回家!”
她拉了拉林见深,林见深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着她。
那样的平静令她害怕。
“林见深,你听见没有?我回家!”她加大了音调,喉咙几乎破音, 嘶哑的呼唤在空荡的石壁内回响。
“不用担心, 我不会有事。”林见深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抵着她的额头,“睡一会儿好不好?等你醒来, 一切都会变好的。”
夏语冰倏地瞪大眼:“你想干什么!你……”
一句话还未完,林见深眼中泛起诡谲而又美丽的碎金色光芒, 随后黑暗袭来, 夏语冰身体一软,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将夏语冰的身体平放在石床之上, 林见深轻轻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随即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才抬头望着一旁冷眼旁观的白鹿,:“你不用吓唬我,我知道外面的传言并不是真实的,因为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心脏,注定心魂缺失,无法进入轮回转世。既然你所爱的凤姑娘还有转世,就明你并没有挖去所爱之人的心脏,你以半妖之身存活至今一定有其他的秘密。”
顿了顿,林见深清冷道,“前几天灵溪村大火,毁了一棵千年灵树,我可以将遗留下来的引魂种给你,前提条件是你要告诉我让半妖长寿的方法。”
着,他摊开掌心,掌心躺着一颗的褐色种子,比之前夏语冰得到的那颗种子要,但招魂足够了。
白鹿淡色的眼珠第一次流露出了光彩,薄唇动了动,眼角泛起一抹湿红,衬着白发白眉,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你要想清楚了,应龙。”白鹿,“我可以帮你,但是这种方法虽然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但一定代价重大。”
“我想清楚了。”林见深笃定地,没有一丝犹豫。
……
夏语冰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回到了遥远的年代,那是一片苍苍莽莽的林子,林子旁有溪蜿蜒淌过,一只犄角漂亮的雪白雄鹿悠闲自得地涉水而过,有不知名的鸟雀停留在它的鹿角之间,构成夕阳下一幅和谐静谧的景象。
忽然,纷杂的马蹄声和厮杀声破了林子的寂静。鸟雀振翅,白鹿惊逃,树林之后,白鹿化作白光一闪,下一刻,一个五官俊秀的美男子披着松松垮垮的袍子,从苍松后探出头来。
“拿下那逆贼!”官兵的追喊声由远及近,追赶着一名浑身浴血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趴在马背上,马尾高束,红衣飒爽,沾满血腥的脸勉强可以辨出眉目的清丽,可眼神却十分冰冷肃杀,仿佛凝着寒霜。她于马背上弯弓搭箭,数箭连发,射杀追兵,又掏出长剑将为首的追兵斩于马下,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是个女刺客或女匪徒吧?白鹿心想:长得还算漂亮,身手矫健,想必她的心脏也是十分健康,用来换给自己长生正巧合适。
殷红的血流淌入河,连同夕阳一起将粼粼的水波染成血红色,红衣女剑客挽剑立于马上,冰冷的眼睛定格在面前那白发白衣、精致得如同妖孽的男子身上。仅是一瞬的惊讶,她剑指前方,抵在神秘白衣男子的心口,冷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歪头一笑,眼如月牙,两片洁白羽毛似的睫毛簌簌抖动,朗声作揖道:“山中白鹿,仰慕姑娘英姿,可否请求结为佳偶?”
奇怪的男人,和一个满手血腥的女剑客,在夕阳下定格。
画面一转,许是多年以后。客栈里,用妖力将头发染成墨黑的白鹿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给一袭红色武袍的女剑客夹菜:“辣炒猪心,猪心汤,卤猪心,酱猪心,吃心补心,凤姑娘多吃一点。”
“你为什么总喂我吃猪心牛心羊心?”凤连心冷漠地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猪心片,挑眉,“我心脏很好,不需要补。”
白鹿依旧笑着,眼睛里是妖类无法掩藏的狡黠,“补补总是好的,我呀,最想要得到凤姑娘的心了。”
凤连心一怔,随即侧过头去,轻声道:“疯子,若不是见你出入人世孤苦无依,我早将你丢出去了。”
“凤姑娘,我追随你一年有余,只见你杀杀躲避追兵,可是惹了什么麻烦事?”
“……”
“比如,什么江洋大盗、刺客杀手之流?”
“……”
“凤姑娘是坏人吗?”
“如果我是坏人,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这次,凤连心没有保持缄默,只是抬起那双冷漠美丽的眼睛来,如此问道。
白鹿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坏人更好,坏人我更喜欢,我就喜欢凤姑娘这样的心。”这样,将来挖心之时才算是她罪有应得,才没有负罪感。
白鹿将算盘得很好。
“凤姑娘,你我结为夫妻好不好?”
“凤姑娘,你什么时候爱上我呀?”
“凤姑娘,凤姑娘,我心悦你呀!”
凤连心总是很冷漠,好像对一切刀剑以外的情爱都提不起兴趣,白鹿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了,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失落难受。
事情的转机是在那一个雨夜,不知为何,凤连心行踪被泄,引来新一轮的追杀,混乱之中,白鹿找准时机,很有技巧地为她挡了一剑……那一夜,白鹿第一次见到了凤连心的眼泪。
原来,俘获一个人的心竟是这么简单。
“我不计较你是妖,但有一点我需向你明白。”确定感情的那一天,凤连心眸光闪动,一字一句地对白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欺我,不许骗我利用我,如有违背,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新婚前一夜,酒楼灯火阑珊,白鹿与化为人形的乌金蛇妖举杯对酌。蛇妖咬着杯沿笑着问白鹿:“白鹿啊,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类?”
白鹿迟疑了一会儿,见到了乌金蛇妖眼里的戏谑,笑了声,半开玩笑似的:“哪儿能啊?我只是等待她彻底爱上我的那一刻剖出她的心脏,好移植在我体内,助我永生罢了。”
蛇妖问:“为何一定要爱上你?普通人的心脏不行吗?”
“不行的,如果那人不爱我,挖心之时势必有怨恨痛楚,将化成怨气反噬我的灵力。”白鹿抱着酒坛,“所以呀,须得她心甘情愿。”
酒肆门外,面色苍白的凤连心握着手中的长剑,力气大到指骨发白。她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屋内酒酣谈论的两只妖换了话题,她才抿着唇决然转身,再不回头。
酒肆内,白鹿面色微红,眯着狡黠的眼睛笑眯眯地:“可是,我怎么就舍不得她了呢?”
新婚之夜,被一杯酒药倒的白鹿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凤连心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尖刀。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我警告过你什么吗?”凤连心一身凤冠霞帔,明艳若神仙妃子,可眼里却满是决绝,一字一句地重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欺我,不许骗我利用我,如有违背,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她眼里的痛楚就多了一分。
“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凤连心举起尖刀,忽的笑了,“给你。”
尖刀落下,胸口一阵刺痛,夏语冰尖叫着醒来,捂着心口急促喘气。
“语,你醒了?”林缈眼里有泪,一把抓住夏语冰颤抖的手指,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宗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还好,果然退烧了。”
夏语冰瞪着湿红的眼睛,好久才回神似的,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脖子,眼睛巡视卧房的摆设,问道:“林见深呢?”
屋内似乎沉默了一秒。
“见深他……”林缈顿了顿,才,“睡着了。”
“我要去见他!”夏语冰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下床去,脚一落地才发现不对劲。
她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陌生且诡谲:眼珠颜色淡了,成了极淡的琥珀色,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了胸口的一点青黑色印记,是龙鳞,几片指盖那么大的龙鳞。
与林见深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她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这是怎么回事?”
“语……”
“林见深!”
夏语冰一把拉开卧室的门,林缈想要拉住她,却被夏宗泽摇头制止,“让她去吧,这事本就不该瞒着她。”
林见深的卧房空荡荡的,夏语冰赤着脚,又在楼下和院子里找了一圈,依然没看到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彻底慌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因害怕而发着抖。
她颓然地站在冬日萧条的花圃中,缓缓回身,望着欲言又止的父母:“我这里,为什么会有林见深的龙鳞?”她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梦到了白鹿和凤连心的故事……爸爸,妈妈,求你们告诉我,林见深是不是将他的心脏……”
她哽咽了一声,艰难地:“……给了我?”
“不是的,语。”林缈和夏宗泽对视一眼,随即走下台阶拥住她单薄的身子,“见深具体和白鹿做了什么交易,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见深没有死,他的心脏依旧在他体内跳动。”
“到底怎么回事?”夏语冰松了口气,红着眼问,“那他在哪?”
林缈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终是出了一个地点。
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在大火中毁了一半,一半枝丫焦黑干枯,一半枝丫绿意如云,一半死,一半生,傲然的兀立在天地之间。
而树洞之中,她心爱的应龙正陷入了酣眠。
夏语冰满身狼藉,跋山涉水来到深谷之中,除了衣服凌乱了一点,却并无半点疲惫,想必是林见深给她的那一半心头血起了作用。
山脚雾气如仙,覆盖莽莽苍原,虬曲的树干之间,黑色的巨龙收拢羽翼沉睡。出乎意料的,夏语冰在榕树下见到了白鹿。
未等夏语冰开口询问,白鹿似乎早预料到她要些什么了,负手望着苍穹缓缓:“当年,凤姑娘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我拼了命地将心脏给她按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她的心头之血融入我的体内,使我得以半人半妖的姿态长存于世。”
夏语冰听了,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威风吹动雾气,撩动白鹿如雪的衣袍。许久,夏语冰才问:“所以,林见深是用自己的心头血为我续命?”
“龙血洗去了你体内那一半羸弱的人类血脉,使你彻底能以妖身存活,不过此举对应龙伤害极大。他寿命减半,灵力折损十之七八,剩下的六百年寿命也甘愿与你共享,从此你们只有生死,没有老病。”
“那他……”
“不用担心,山川神明没那么容易陨落。他休眠一阵,正巧也可以聚灵复苏这片焦土,用不了多久,你们自会团圆。”
完这一句,白鹿转身,踏着一地潮湿的雾气飘然离去。
“白鹿。”夏语冰叫住了他,“我梦见了凤姑娘,她……不是盗匪和坏人,她是一位将军的孤女,因身上藏着老将军临死前的机密手札才引来奸宦的追杀。还有,她虽然言辞冷漠,却到死,心中都没有一丝怨气。”
白鹿身形一颤。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