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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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地毯遮盖住脚步声,客房门“哧溜”解锁的声音格外响亮。严啸将房卡插进取电槽,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

    昭凡不见外地从他身边擦过,站在房间中间时,甚至还四处量了一番。

    严啸下意识抿住唇珠,想起去年秋天在勋城,昭凡也是这样,一进屋就仔细观察房间里的陈设。不过那时他还未将关系挑明,昭凡戒备全无。两人连着两天晚上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还比过大,开过“酿蜜”这种混账玩笑。

    现在……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侧身关上门,招呼道:“坐吧,我给你拿瓶水。”

    客房里有些乱,除了床,唯一能落座的是严策不久前坐过的沙发。昭凡本来想坐床,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沙发。

    严啸拿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给。”

    “只有这个?”昭凡接过,却没有立即拧开。

    严啸没想到昭凡还会跟自己要别的饮料,一时欣喜,伸手欲将矿泉水拿回来,“还有可乐,不过没放冰箱。”

    昭凡垂眼,视线落在共同握住的矿泉水上,用力一抽,让严啸握了个空,“那算了,没冰没意思。”

    严啸手上沾着些水珠,暗恼怎么不把可乐丢冰箱里。

    “我刚才上来过。”昭凡没喝水,把矿泉水放茶几上,湿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谈判的意思,“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

    严啸心尖像被什么极轻的东西拨了一下,“抱歉,我在楼下花园。”

    “我很着急。”昭凡。

    严啸唇线紧绷,倏然看向他。

    “我以为你已经被你哥带走了。”昭凡抓了抓头发,手上的水抹在头发上,被日光一照,像铺了一片光尘。

    “你……”严啸喉咙紧涩,“你在担心我?刚才我们撞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想追去机场?”

    昭凡看了他一眼,“嗯。”

    太阳穴鼓动,血液不知是在俯冲还是逆流,严啸感到轻微晕眩,目光似电。

    “不过你哥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狠。”昭凡勉强笑了笑,“总之你没事就好。”

    “昭凡。”严啸唤。

    “嗯?”

    “谢谢你。”想的话很多,但千言万语,只有感谢能轻易表达。

    昭凡摇头,“我有责任。如果你哥要罚你,我实在护不住的话,起码应该和你一同挨罚。”

    严啸半仰起面,双手撑在身后,“那天的事……”

    “我冷静想过了。”昭凡灌一口冰水,断,“我那天太冲动,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严啸胸膛有些麻,心脏跳得极快,没有开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你和李司乔之流一样,这确实很伤人。”昭凡眼神坦然而诚挚,全无躲闪,“这我得跟你道歉。”

    严啸轻轻摇头。

    昭凡摸了摸下巴,并不轻松,“啸哥,我一直拿你当我最要好的兄弟,你和以前那些跟我‘喜欢’的人都不一样。所以我那天才那么激动。”

    严啸低低“嗯”了一声,心中泛起激烈的酸楚。

    “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昭凡语速放缓,斟酌着用词,“自认识你,我就觉得你这人有趣、好玩儿,和你待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后来相处得越久,我越是觉得咱俩投缘,我想我们可以当一辈子好兄弟。”

    到这儿,昭凡皱起眉,脸上泛起几分失落,“但对你来,我却是个‘一见钟情’的人。”

    严啸目睹他的失落,心痛不已,却又觉得委屈。

    昭凡叹了口气,“最没意思的就是‘一见钟情’了,‘一见钟情’能维持多久?”

    “一辈子。”严啸低喃。

    昭凡怔了怔,显然不信,“是吗?”

    气氛压抑,两人直视着对方的眼,沉默以视线碰触的地方为原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彼此皆知,谁也服不了谁。

    时间被拉长,昭凡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严啸忽地拉住他的手腕,像那日在树林里一样,“你听我。”

    他使了三分力,没挣开,便没有再挣。

    严啸仍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手腕被捏得极紧,那处的颤栗沿着手臂向上爬升,昭凡:“啸哥,我觉得很难过。”

    来自手腕的颤栗陡然停止。

    “你在我这儿的分量很重。”昭凡捶了捶胸口,“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关系拉到那个方向?”

    严啸双目渐红,“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当兄弟?”

    矛盾又回到了原点。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昭凡想了许久,语气决绝:“我对你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严啸胸中抽痛,松开手指时:“我对你,也没有你想要的友情。”

    这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一人追求赤诚的友情,一人追求浪漫的爱情,友情宽容,而爱情专一,本就水火不相容,在彼此心中却偏生有相同的分量,是以谁都放不下,谁都不甘心,谁都不好受。

    谁都求而不得。

    昭凡在原地站了半天,连“再见”都没,就开门离开。

    严啸痴痴地坐着,身边已经空了很久,才回过身去,看向那空荡荡的走廊。

    又搞砸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心肝脾肺像错了位,痛昭凡之痛,亦痛自己之痛。

    ?

    去杉城的实习申请很轻松地通过,昭凡给林浩成电话。林浩成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但也没阻拦的话,只像任何一位操不完心的家长一样,叮嘱他注意安全、团结同事、照顾好自己。

    挂断之前,昭凡突然喊:“爸——”

    林浩成有些意外,“嗯?”

    “你……”昭凡吞了口唾沫,“你这些年一点儿结婚的念头都没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

    林浩成笑,“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我年轻英俊的时候带着你,你那时又瘦又,把我的钱都花光了,把心仪我的人也吓跑了。”

    昭凡叹息,“跟你正经的!”

    “这还不正经啊?”

    “那我现在不是你的拖油瓶了吧?你怎么还是不找?”

    “老喽,没人看得上喽。”

    “放屁!”

    林浩成逗了一会儿,不逗了,认真道:“没那个心思而已,人这辈子又不是必须结婚。遇到合适的人,都想帮衬着过下半辈子,那就结婚。没遇到,那就不结。我对这个没什么执着,更不会随便找个人凑合。倒是你,突然问结婚不结婚,是有喜欢的人了?”

    昭凡连忙否认,“没有!”

    “那你问什么?”

    “我就问问……”

    “你啊,别糊弄我。”林浩成:“你也到了为情情爱爱苦恼兴奋的年纪了。”

    昭凡还想否认,林浩成又道:“遇上合适的人,经历一段感情,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我不管你,但你自己得有分寸,别琢磨来琢磨去,把好事给琢磨成了坏事。”

    “那什么样的人才叫‘合适’?”昭凡趴在栏杆上,眼神有些远。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吧。”林浩成想了想,“总之得互相喜欢,互相理解。”

    “只有这样?”昭凡问。

    “恩?”林浩成不解,“你还想怎样?”

    昭凡憋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性别不重要吗?”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昭凡一时有些尴尬,“我,我就随便跟你聊聊。”

    林浩成自然已经看穿,却没有挑明,“我还是刚才的意思,选择与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喜欢,互相理解。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浩哥……”昭凡抓紧栏杆,手心出汗。

    林浩成又笑,“我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辛苦了。我自己都没个伴儿,你谈不谈恋爱,找谁谈恋爱,这些破事儿就别拿来烦我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对方。”

    挂断电话,昭凡出了很久的神,直到鲁川跑来狠狠拍他的肩膀,万分舍不得地抱住他,要他请全寝室吃“散伙饭”。

    “什么‘散伙饭’。”他笑,“又不是不回来了,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话虽如此,朝夕共处的兄弟们整天赖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了。

    酒足饭饱,撸串撸了个尽兴,昭凡不由得想起严啸。

    自己这一去杉城,恐怕很久都见不到严啸了。

    即将离开警院,最舍不得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严啸。

    和同窗们是心头敞亮各奔前程,将来联系、相聚不会有任何障碍。但和严啸却在离别之前有了裂痕,别见面,就是个电话,也许都很尴尬。

    他抹了把脸,和室友们躺在运动场的草坪上看夜空,耳边渐渐响起鼾声。

    舍不得严啸,大概是因为今后真的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那日在酒店,他已经完全明白与严啸的矛盾出在哪里——他想从严啸处得到友情,而严啸想从他身上得到爱情,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感放在天平的两端,竟然保持着绝对的平衡。

    他舍不得严啸,但也不想勉强自己将友情转换为爱情。

    他想得很清楚,对严啸的感情并非爱情。

    浩哥也了,不要勉强自己。

    他无法妥协,想来严啸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这份感情就走到了绝路,也许不相往来便是最终结局。

    他烦恼地闭上眼。

    ?

    自从五岁时离开那个落后闭塞的山村,昭凡便再没有来过杉城。

    盛夏,他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踩在被日光炙烤的地上时,心潮阵阵澎湃。

    他将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特警了。

    同一时刻,严啸从位于武岷区分局对面的区里走出来,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

    房子是三天前租的,两室一厅,一切如新,水电气网齐全。

    刚走进超市,手机就响了。严啸拿起看了看,是沈寻。

    沈寻问了些他在杉城的安顿情况,语气间难掩担心,他安慰着好友,表示自有分寸。

    最后,沈寻问:“你真的觉得这样能够动昭凡?”

    严啸扶着购物车站在人来人往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过了好几秒,才轻声道:“不一定能动。”

    沈寻叹着气,“那你……”

    “可是我们两人,总有一个要妥协。”严啸:“我愿意做那个妥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