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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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有一把冰刀穿过经脉,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灼热的浪潮在凤荀的骨节中穿行,凤荀急促地喘息着,躺在张少陵为他铺开的斗篷里。

    张少陵仅着单衣,凛冽的寒风冻得他嘴唇发白。但他仍然拒绝了白轻湄和魏珏让给他斗篷的好意:“你们不必管我。”

    赤磷仍在不断吸收魔气。随着它吸收的魔气越来越多,它的形态也发生了变化。全身都笼罩上一层暗黑的阴影,龙背一根根次第长出尖锐的刺。而凤荀依然在与冰和草强烈的副作用做斗争,凤凰奄奄一息地躺在斗篷里,一波一波的灵力从他身上不断扩散开来,力度之强甚至把围在结界周围的“尾.行”推开数尺,在结界外形成了一个圆圈。

    他正与赤磷赛跑,若是他灵力恢复在赤磷突破之前,那便是他们获得胜利。

    因为凤荀强烈的灵力波动,张少陵等三人一时间无需再继续支撑结界。但他们依然呈三角形站立着,以防有魔物侵入结界伤害到此刻的凤荀。张少陵几乎是抿紧了唇,眉心紧紧皱起,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上虚弱的凤凰。

    “他会没事的。”白轻湄注视着不远处正在突破的赤磷,手中夹紧三张符纸,“他可是玄霄仙尊。”

    张少陵挪开目光,沉声道:“我明白。”

    “我一会儿为我们进行法术加持。”白轻湄低声道,“若是在玄霄仙尊恢复灵力之前倒它当然更好,如若不能,也可以延缓它的突破时间。”

    张少陵抬起手:“嗯。”

    两人甚至再没有任何交流,白轻湄念起冗长的法诀,张少陵听出这是青云门下最强加持法术之一,能瞬间将法术威力提升三成。于是他沉下心神,整个人都在法诀的引导下散发出淡淡的蓝白色微光。

    他将灵力集中在手里的符纸上,指尖与符纸都缭绕着噼啪作响的电流。法诀完成的一刹那,他将符纸脱手弹出,四张符纸宛若风驰电掣,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光芒!

    眼见符纸就要击在赤磷颈下没有龙鳞覆盖的地方,成千上万只嗡嗡作响的“尾.行”仿佛在一瞬间接到了什么指令,像一股烟雾一样汇聚在赤磷身前,形成了一堵黑云似的墙。增幅三成的电系法术顷刻间与它们相撞,只听噼啪几声脆响,无数电流在虫群中流窜开来,弥漫出一股高温灼烧后烟灰的气味。

    张少陵:“它们畏电?”

    “不见得,它们只是和其它魔物一样,惧怕灵力而已。”白轻湄扫了一眼被张少陵击落的“尾.行”,“它们数量太多了……”

    张少陵适才的全力一击,竟然只造成了不痛不痒的一点点伤亡。赤磷似乎发现了“尾.行”在保护自己,仰天发出一声龙啸!它的龙尾再度像鞭子般挥舞过来,这次白轻湄和张少陵不得不一同支撑结界,饶是如此,他们也能感到龙尾的魔气与结界相撞的刹那,带来一股从手腕到脚底的钻心疼痛!

    “它恐怕就要完成突破了……”白轻湄煞白了脸色,瞥向斗篷中的凤荀,顿时脸色大变:“仙尊!”

    她这声“仙尊”出口的刹那,张少陵猛地感到斗篷中一波一波扩散的灵力正如同潮水般退去,像是后继乏力一般,从最开始的强烈,到归于平静。他心中大骇,连忙回头望向凤荀,只见凤凰的口中正不断溢出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斗篷。

    “凤!”张少陵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凤?”

    凤凰悄无声息,没有半分回应。

    铺天盖地的“尾.行”再度嗡嗡围了上来,啪嗒啪嗒撞击在结界上,那声音充斥了张少陵此刻空白一片的思绪。他从未想过凤荀会出什么事,就算是当他把冰和草递给凤荀的那一刻,他也潜意识中相信着,凤荀一定可以恢复灵力。

    可他忘了,白轻湄过,冰和草蕴含的灵力过于剧烈,凤荀也有可能爆体而亡。

    他也忘了……自己是大凶之命,自己身边的人,从父母到朋友,无一得以善终。

    张少陵跪倒在凤凰的旁边,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凤荀濡湿的羽毛。凤凰软软地躺在原地,轻轻一动,身下便可以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不可能……

    张少陵探了探,毫无气息。

    他不可能……!

    张少陵拔出剑,想起凤荀是依灵力而生的神兽,他需要灵力。当时在南禺山,在青云派,他就是通过鲜血中饱含的灵力让凤荀一次次渡过难关。当时他对凤荀尚且存着几分利用的心思,而如今他却只能想起落雪之下凤荀清润的眉眼。曾经的玄霄仙尊唇微微张开,神情中带了几分伤感。

    “你不懂什么是情爱。”

    他不需要被凤荀以这种方式教会什么是情爱。他宁愿不懂,他只想他活着。

    张少陵对准手腕就要划下去,被另一只手牢牢拉住,魏珏的声音正从头顶传来,似乎异常遥远:“你疯了吗?!我们还有一头赤磷要对付!我们必须活着走出冰原!少陵师兄,你清醒一点!”

    张少陵甩开他:“与你无关。”

    “你怎么能出这种话?!”魏珏气愤地瞪大眼睛,右手的伤因为与张少陵的拉扯再度裂开,血顺着手腕蜿蜒淌下。他怒吼道:“你以为玄霄仙尊是为了什么这样做?他希望我们都能活着!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放弃,轻易就糟蹋了他的心思??”

    张少陵张开嘴似乎想什么,然而最终一个字也没出来。他垂头望向毫无动静的凤荀:“他才是不明白的那一个……他不懂。”

    他嗓音嘶哑,肩膀轻颤:“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魏珏呆住了。他与张少陵同门这几年,从未见过这位师兄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张少陵明明没有哭,甚至没有眼泪,可魏珏偏偏就觉得,他正在无声无息地哭泣。

    也许在此之前,他从未感受到过失去的滋味,也从未意识到过失去凤荀对他来意味着什么。

    “你不懂情爱。”

    ……他现在懂了。

    .

    凤荀在一方院中醒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从前与张少陵相约时会面的老地方。

    这方院是张少陵在凡间置办的产业。想当初他来到这里时,几乎要被这方太过“凡间”的院惊呆了。魔尊大人彼时穿着一身闲适的青色衣袍,长发被青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整个人都歪在廊下的柱子上,手里还端着一盏青色的瓷杯。

    院墙处围着种了许多荀草,凤荀屋里屋外看了看,发现灶台干干净净,似乎常有人生火做饭的样子。

    “对这里满意吗?”魔尊张少陵挑起狭长的凤目,清冷的神色间平添了几分闲适,“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会面。”

    “还有‘以后’?”

    “当然。”魔尊轻笑一声,“迟到的人,自罚三杯。”

    凤荀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从地上站起身,看向院里的那棵老松树。松树下放着一方石桌,两把石凳,一局残局摆在上面,凤荀依稀记得,这似乎是他和张少陵最后一次对弈的情形。

    “你来了。”

    凤荀转过身,魔尊张少陵依然穿着他那身青衣,斜倚在廊下。这随意的姿势为他凉薄的气质中添加了几许平和:“你现在一定很奇怪,怎么会见到我。”

    他停了一停,目光落在自己的酒杯里:“见到我,明你就要死了。”

    凤荀不由挑起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魔尊张少陵淡淡道,“这只是一段记忆,凤荀,是我在下咒以后留存的一段记忆。但我太了解你……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

    凤荀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前世魔尊只是一个幻影,但张少陵对他的了解的确超出他的想象,竟能猜到他想问的是什么……

    “闲话就不了。你的情况一定很危急。”张少陵摇晃了一下酒杯,“我在你死后,将四界通通搜寻了一遍,才终于得知你已经被人送往轮回之中,此生再无缘相见。我杀了这个始作俑者……我猜你肯定觉得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原来苏玉珩是是死于前世魔尊张少陵之手,并非他自杀……凤荀抽了抽嘴角——他的确觉得这是前世魔尊张少陵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不过他的确很强,在临死前给予我最后一击,希望同归于尽。”张少陵敛眉,语气平淡,“我没能躲开。自你走后,我一直在寻找如何能够一同与你进入轮回,可大约是我戮尽天道,我只能最后为你做一点事了。”

    他停住,凤荀心中微微一震,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最后做一点事?

    “我施了一个法术,使得下一世的你在濒死之时能够通过这段记忆,重返阳间。”张少陵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径直望向凤荀的方向,仿佛真的能看到他一样,“作为代价,我恐怕再也无法见到你了。”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下一世的我会遇见你,我不在意。”

    他着,偏过头,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宛若霜雪般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留下这段记忆是我的一点私心。凤荀,从遇到你到现在,我始终都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

    凤荀怔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刹那间破碎,许多遥远的过往正渐渐浮上水面。张少陵冷俊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凤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轻唤凤荀的名字,像是在唤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我有一句话始终也没有出口。”

    他弯起唇,遥遥举杯,眼眸中波光粼粼,似乎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然而最终,他眼底的那抹光芒还是消散了,他动了动唇。

    “……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凤荀就在这时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消散的刹那,他似乎听到了属于前世魔尊张少陵的最后一声叹息。

    “……其实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