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四十章生或死
去西山山顶的路颠簸不堪,坐了好几个时终于到了山顶,周生生原以为人会很少。毕竟二姨太不在了,王若祺也不在了——她早就跟督军离婚,嫁给了一个外国人。
然而出乎周生生想像的是,这次的人反而比上次多。
张督军纳了一个新的姨太太,生得娇艳可人。旁边还带了一位十分年轻的军官,据是那姨太太的亲弟弟。
而之所以多,是因为这位姨太太肚子里正怀了一个。
周生生不由得想起了王若祺。
——那个爽朗健谈,玩什么都不输男人的姑娘。然而在大部分男人眼里,她甚至不如一个只会撒娇的女人。
那位年轻的军官看起来面容十分英挺,又高又瘦,但显然不是没肌肉。一身军装衬得他英气健朗。如果是在以前,这很可能是周生生最喜欢的型,甚至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但是现在她对什么都没兴趣。
一伙人进了旅馆睡了一夜,第二天准备出去猎。
周生生也乖乖跟着去。其实她根本不想猎,可是一大早三姨太叫了她一趟,大太太过来叫了她两趟。她们好像都在关注她,照顾她。因为她之前显而易见的抑郁,难过,她们便格外忍让她。于是,她并不想让她们难受。而且这次算是平平的告别之旅,她太显得兴致聊聊,让她们反倒过来迎合她这种事并不好。
所以她起来了,骑着马跟她们一起出来。
她并不太想话,也不想猎,就跟在她们身后。
也不知道行进了多久,树林中突然传来几声枪响。之前周生生以为是□□声,可是怎么会像是好几把枪一起响起来。
直到看到雪白的树林中窜出了十几个人影。
“有埋伏!”他们带出来的保镖在大声喊,开枪回击,寂静的森林中枪响不绝,鸟兽乱窜,乱雪零落。
突地,周生生马头中了一枪,鲜血直蹦出来,几乎花了她的眼睛。马长长的嘶鸣了一声,露出临死前最后一丝绝望的哀嚎,然后重重地趴在了雪地上。
“快趴下!”前方传来王贺的声音。
周生生依言趴在马旁边的雪地里,她脑袋空了,头一次看到这么血肉横飞的场面。直到枪声消失许久,脑袋才清醒过来。
王贺过来拉起她,把自己的黑色大氅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的脸,看她只是被吓着了没事才放下心。
“督军……”前方的张督军新纳的姨太太在呻/吟,因为她和督军走得近,而那些人的目标是张督军,她被牵连中了肩膀,是她的弟弟护住了她。
张督军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若深,送你姐姐下山去医院。”
“是。”
即便很可能他孩子也没了,这位张督军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王贺检查了几具尸体和子弹,然后走到张督军旁边,“是盛军的人。”
张督军点点头,“看来他们在这里早就做好了埋伏。王贺,你先留在这里,把余党肃清。我回华城稳定军心。”
“是。”
张督军大踏步走了。
王贺环顾四周,褪下因为刚刚摸过尸体而脏了的白色手套,朝旁边人:“孙副官,我们的伤员和死尸都抬下山救治,给好补贴。盛军的尸体留在这,枪支搜干净。”
“是。”孙军官回应。
王贺走出几步,大太太就扶着平平过来,“将军,平平被惊了的马摔下来了,我带她下山看看医生。”
“嗯。”王贺点点头。
这里除了稀稀拉拉拖尸体和伤员的人,就剩了他们,雪白的地面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王贺走到她面前,“怕了?”
周生生没理他转身就走。
靴子一下一下踩在雪地上,身后马蹄声追来,停在她身侧,“你这样走,什么时候能走到?上来!”
周生生还往前走。
王贺下来一把把她抱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牵动马绳。
然而没走多久,他们头顶上的树也似乎有什么变动,簌簌落下雪来。紧接着远处的山顶就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是山体滑坡!”
“大家快跑!”
身后的人慌不择路的乱窜。
王贺皱了皱眉头调转马头,往旁边的山坡跑,大概是他们追那些杀手的人在山上开枪了,引起了型的山体滑坡,再加上山上积雪深厚,此刻也全都随着碎石落下来。
必须赶快离开!碎石和雪块大面积掉落,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埋在里面。
王贺一路护着周生生策马飞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的声音才慢慢没了的。但等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王贺从马上下来,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形势。
“先下山。”他如此。上山与他们汇合的路都被落石堵死了,恐怕会找的很艰难。现在这里是半山腰,如果往下走到村庄,应该不会要很久。
然而王贺估错了形势,山虽不高,但很绕。加上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路,没开始走多久天就开始暗了,稀稀疏疏下起雪,这阵势,恐怕一时半刻不会停。
环境很艰难,他们今夜只能先找地方过,等明天再下山。
王贺找到了一处山洞,先让周生生进去呆着后,用枪了一只野兔,然后找一些树枝生起了火,他们今晚得在这里过了。
有火有吃的,虽然外面还是白雪茫茫,但似乎并不难过了。一路惊慌,周生生吃过了东西后靠着墙壁闭目休息。树枝烧得辟里啪啦,她渐渐沉睡,直到听到外面传来哀怨的鸣叫。
她吓了一跳,睁开眼睛。
王贺提枪出去。
竟然是一只雪狼想偷袭他们的马匹,他们的马栓在外面被咬伤了好几处,只好发出长长的嘶鸣声,夜色中,雪狼的蓝眸如幽魅。
或许是因为王贺身后有火光,它不敢上前。
王贺当机立断,解开了马的绳索,让马逃跑。但没跑多久就被雪狼狠狠追上咬住肚皮,两个兽类厮杀起来。
王贺拉起周生生的手离开。他当然可以开枪把它死,但是开枪之后,恐怕会引来更多雪狼。他只能庆幸这只狼是单独的,而不是狼群,否则他们根本出不去。
白雪铺满整个地表,什么都在反射着光,弄得周围莹光一片。雪花还是稀稀疏疏无声地落着,旁边的巨型树木的叶片承受不住屯住的积雪,又啪一声落下来。
现在大概已经凌三四点,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找过夜的山洞了。狼群并没追来,索性就往山下走,靠近山下应该会有一些村庄或者住民。
但是他们走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人烟,这时候天已经亮了,雪停了,太阳从东侧的天空慢慢露了出来。
周生生突然挣开王贺的手,直挺挺躺在雪地上。
她快走不动了,一直往前走,都没怎么休息过。雪地里好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她整个靴子到膝盖全都被浸湿了,脚趾也被冻住了。
她好累,好累。
她看着视线上方的开始放晴的天空和周边银白色的树顶。一只手又把她硬扯起来,二话不往前拉。
——必须趁着白天尽快走,如果晚上在这里,很可能又会碰见那些雪狼。
“你要走就自己走,何必带着我?”
“王贺!”周生生停住脚步不动,“你不是想报复我吗?那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面前的人终于停住脚步。
她好累好累,这趟旅行简直如她的人生一样。
昨天开车上来如同她人生前半生,无忧无虑,只顾欣赏沿途景色。而到后面,预期好的路不见了,她走偏了,她走不下去了。
跟一个憎恶自己的,甚至恨自己入骨的人在雪地求生有什么意义,就算活着下山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她有家吗?难道会有家人等候她吗?除了她的母亲还有谁会为她难过?
手再次从他手中抽出——
她本来就不是值得被爱的人。
她是被憎恶的,被讨厌的,被厌倦的。
朋友,亲人甚至于……爱人,所有人在世间里会眷恋的东西,她都没有。甚至于曾经被这些人都狠狠羞辱过。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生存,哪里来的忍受痛苦也要生存下去的渴望?
大字型重新躺回地面上。就这样吧,雪地很柔软,也很冰凉。雾茫茫的天空中会飘下一片一片雪花,把她埋在这里,连尸体都找不到。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王贺转头坐在她身上,他眼睛里冒出怒火,死死地望着她,揪住她的领子,“周生生,你就这么脆弱吗?仅仅这点击,就能让你自暴自弃?”
这点击?
在他眼里也许真的是仅仅这点击吧?
周生生盯着前方的空茫出神,此刻的她竟然觉得好平静,好平静。昏沉沉的脑子也像是突然被水浇干净了一样,那些杂乱的东西全都沉下去了。
“呐,王贺,我告诉你我内心最龌龊的一个秘密吧。”周生生平缓的呼吸着:“我曾经也梦到过你,在我还没有离开家之前……梦到过你在夜晚走入我房间,温柔地吻着我……”
天空好清澈,所以此刻她的心也像这天空,没有什么是再不能的了。
“……所以我跟你第一次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甚至以为那就是我异想天开的一个梦……”
“周、生、生。”他一字一句吐出来,眼眶都要出火,“承认你曾经喜欢过我到底有多难?!”
周生生转过脸,“你想多了。”
王贺盯着她:怎么可能只是想多了?
这一路下来,他才明白,以往在周家所有人都捧着她,让他觉得她聪明又自信,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但其实内里她根本懦弱极了,胆极了,无能极了!
因为常媛媛是在学校里唯一主动跟她好的人,所以她事事附和她,甚至于讨好她,以至于到被她欺骗愚弄到现在。
他喜欢她这件事她早就知道,所以她反而装不知道,反而当一切都没发生,反而想找个机会彻底离开他?
她抛弃他不闻不问恰恰是她喜欢过他的证明。
因为对普通人她会表示出愧疚,她会想补偿,甚至良心会让她无法安宁,而她对他却只想逃避。两年,她还时常进周家,却从来没有算去听他的近况——
并不是因为她无情,只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别人知道,害怕她的在意会暴露出来。
喜欢当时的他对她来到底是一件有多丢脸的事情?!
周生生用双手遮住了眼睛。太阳出来了,好晃眼,好晃眼。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临终遗言?”他移开她的双手,想看着她。
周生生闭上眼睛想睡了。
王贺低下头去咬她的唇,直到咬出血把她惊醒了。然后他吻她,唇上带了她的血,眼睛像是会吸人,“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许死,听到没有?”
王贺转过身来背起她。
其实他刚刚已经摸到了,她发烧了。可能从昨天或前天就已经开始了。从那次流产起她身体就已经很虚了,今天她怎么可能撑得住?
可是她还有他,正如从前一样,她受了伤,他就要把她背起来。她只要在上面欢乐地唱着歌,他就可以背她走过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