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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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胜白从百德茶馆出来,看向街道尽头处下落的夕阳,在人声喧嚣过后的沉寂中,无端感觉到一股沧桑。

    “厉先生!”有人远远叫他。

    厉胜白回过头,目光识别出的是田新月以及她身边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高瘦男生。

    走近时她的语气有些兴奋:“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真是巧!”

    “对啊,没想到。”厉胜白笑着。

    “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李同凯,华城大学毕业的,上个星期才刚到鑫城来。”田新月热切地:“这位是厉胜白,厉先生。”

    “你好,厉先生。”李同凯伸出手:“久闻大名。”

    厉胜白伸手跟他握了握,听到这句话抬起眼,笑着收:“你是从哪听到的我的名字?”

    “厉家的茶店和服装店,享誉全国。”

    “哈哈哈,那你应该听到的也都是我大哥的名字。店里都是他在经营,我吃闲饭而已。”

    “厉先生谦虚了。”

    两个人陌生人稍微客套了一下后,田新月:“对啦,厉先生,为了欢迎我表哥,加上我自己过生日,我想在家举办一个Party,正想要邀请你和厉姐一起来呢。”

    “什么时候?”

    “下个周三晚上七点。”

    厉胜白沉吟了一下,田新月接着:“我算办一个能够容纳一百人晚上的大晚会,鑫城商会的梅家姐,报纸名人王志宇先生都会来呢,厉先生也许能认识很多新朋友呢,还有舞会和游戏环节噢。”她俏皮地。

    “噢,那我考虑一下。”厉胜白保持着微笑。

    “厉先生一定要来,我很期待呢。我能介绍很多名人给你认识。多认识人,能开阔很多眼界。”

    厉胜白不置可否,田新月接着道:“我还想邀请寻寻呢,您要不帮我问一下?我跟寻寻都是女孩子不定聊得来。而且寻寻也到年纪了,在Party上也能认识很多新的朋友。”

    “我帮你问问。”

    “好的。期待您的回复。我跟我表哥就先走了。再见。”

    终于结束了对话,厉胜白目送他们离开。往前走出几步,突然停下走入街边的店内,瞥了一眼她手中量的衣服:“不像你的品味。”

    邹眠回过头,见是他又转了回去。

    厉胜白也并不受到击,相对来这种不礼貌他已经习惯了。仔细看了一下面前这套女装,是上衣下裤的传统款式,几乎肯定不可能是她穿的。

    厉胜白观察到她主要注意的地方是胳膊和袖口脚线的结实度,仿佛要穿的人会经常用到这部分。

    “买给朋友?”

    “嗯。”邹眠点了点头。

    她短暂的回答,与一点也不亲近的架势意味着,她并不想跟他话。厉胜白背靠在柜台上安静地等着。

    柜台里留着八字胡的往老师傅道:“邹姑娘,您拿的这件衣服是梭织的,布料特别好,线缝得特别结实,一年以内绝对不会脱。”

    “款式可以,但是有些老气。”邹眠把衣服递过去:“有活泼一点的颜色吗?”

    “活泼点?大概什么年纪?”

    “28岁。”

    “您等等,我给您找找。”王老师傅开始戴起老花眼镜从柜台里面翻找。很快王老师傅又给邹眠送上来一批新布,橘橙色为主,配以青色的杏花簇,活泼间又带有一丝娴雅。邹眠仔细再翻看了一会儿,立即定下了。

    邹眠出来的时候,厉胜白当然也跟着:“我没记错的话,你住在城西。绕这么远,特地来照顾这家店生意?”

    “你很喜欢观察别人。”邹眠,虽然在店里面两个人一直都没话,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在注意她每一个动作——但那种注视不是纯粹的“爱慕”或者“喜欢”,仿佛有些探究也有些量,在猜测着什么。

    实话,她很不喜欢他这种目光,会有种自己被一览无遗的感觉。

    “对于一个摄影师来,喜欢观察别人不是一个优点吗?”厉胜白笑,走出几步后,他忽然:“你应该也看出来他给你的纸币有假的吧?”

    刚刚邹眠递给王师傅做衣服的定金,王师傅接过后舔了一下手指,认真地数完,紧接着颤抖着双手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一大叠整齐的纸币,一张张摆在柜台上找给她零钱。

    那张面额最大的十元纸币虽然跟真的像,但是仔细看一定是能看出来区别的,但这位老人家却似完全没发觉,邹眠也就接过了。

    厉胜白相信他是无心的,邹眠也肯定如此。

    但——“老人家老了,不仅手一直抖,眼神也不好。”厉胜白继续道:“他不该再开店了。”

    “嗯。”邹眠应了他一下,接着:“这家王记在鑫城很有名,我姨是常客。王老师傅有个儿子,很会做洋装,姨每次都找他。”

    “然后呢?”厉胜白问。

    “前几年他突然参加革命仗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厉胜白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了王老师傅那副苍老的面容,白眉毛下浑浊的眼睛。

    “同情?”

    她不回答。

    “我知道这家王记,以花色好看和纯手工缝纫出名,是这鑫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作坊。只是在现代在做这种慢而费的纯手工,未免吃力不讨好。有一段大哥曾经想把这家买下来,请王老师傅到店里来教学徒,每月只需要做点闲事,就有工资可拿,可惜王老师傅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那家店,大哥无奈只得转而收购了另外一家。”

    “他只有这个儿子,是在等他回来呢。”邹眠轻轻地。

    厉胜白看了一眼前方,又随即转头去看她,她垂下眼。他突然微笑:“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心软很多呢。邹姐。”

    “不能么?”她直接问。

    “能、当然能。”他笑起来。外表高冷,好似事事事不关己的人,实际上心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令人竟觉得有些……温柔。

    ***

    厉寻寻蹑手蹑脚地隔几步趴着墙壁聆听动静,看到清八点半的后院中只有一个丫头走过,待她身影一消失在假山上,她迅速往前冲跑了一顿,窜入一道房门内,身后的不点也有模有样地跟进去,结果厉寻寻一时不慎脑袋撞在了门上,身后的不点跟得太快,撞上了厉寻寻的腰,两个人在门口倒成一团。

    邹眠正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白色的琴键上,想像着弹奏出来的感觉,听到这动静扭过头:“……”

    厉寻寻捂着额头爬起来,拉起自己的侄子:“明城,关门关门。”

    明城乖乖地关上了门。

    厉寻寻走近:“邹老师,《金/瓶/梅》带了吗?”

    邹眠摇摇头:“你哥让我不要再给你带书了。”昨天两兄妹的纸条奇迹般的相似,厉寻寻写的是:“借书《金/瓶/梅》一本,千恩万谢。”,厉胜白则写的是:“不要借给她。”

    厉寻寻咬着手指头,略有些委屈地:“可是之前都带的呀……”

    的确,不知曾几何时,有一次无意撞见她在包里带书来看后,厉寻寻开始找她借书,最开始是比较正统向的《海上花列传》《啼笑因缘》《燕归来》等,正好她都有也就借了。后来不知她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喜欢看明清艳/情/,《颜浚传》《情味》《蚍蜉传》……虽然她只最开始推荐了一本《啼笑因缘》,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教坏了什么……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厉寻寻登时被吓了一跳,“二哥!”

    厉胜白转身关上门:“就知道你在这。”

    厉寻寻艰难地绞着手指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第二次借书我就发现了。每个星期周一八点半,到这来借一本还一本?”他挑挑眉:“上一本看的是《情味》吧?,塞在你衣服里?”

    厉寻寻下意识收了收腰,嘟囔着:“……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好像瞒不过你。”

    厉胜白则笑了:“我知道大哥管你严,看些言情也就好了,怎么连艳/情//也看?”

    厉寻寻对了对手指头:“我好奇嘛。”

    “好奇你连人体图都画出来了,还跟玲珑,想要出本画册卖?大哥让人教你学绘画,可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二哥,我有事先走了。”厉寻寻快速,快步走。

    “书留下。你难道还想藏着当孤本吗?”

    厉寻寻停下,默默地从腰里面掏出来,递给他。厉胜白翻着看了一眼:“没收了。”

    厉寻寻:“……”

    邹眠:“……”

    不是应该还给她么?

    “还有,不要再明城是你的信鸽了,你已经在击他的自信心。现在他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顿了顿,接着:“照这样下去,脑袋以后真的长不大了。”

    厉明城惭愧地低下了头。

    “哦。”厉寻寻居然还认真应了。

    邹眠:“……”哪里不对吧?

    嘟嘟嘟,有人敲门。厉胜白转身开了门,是家里的刘管家,他恭敬地递上了一封书信:“二少爷,田姐那边送来的邀请函。是给寻寻姐的。”

    厉寻寻瞄了一眼信,但在二哥面前又不敢提:她的信应该先给她看。

    她无奈地揪着裙角:在二哥面前没人权啊没人权,二哥比大哥更恐怖,什么都瞒不住。

    等等……瞄了瞄,再瞄了瞄,刘管家好像在看她……话,为什么刘管家送信会到这里来送,难道刘管家也知道了?厉寻寻的眼里露出一丝惊恐,看到二十四岁的刘管家转身离开时,扶了扶金丝框边眼睛,有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厉寻寻无来由了个寒颤。

    “邀请寻寻参加欢迎会。”厉胜白看完之后,唇角勾出笑:“连我都没收到。却对你这么上心?寻寻,你跟田新月有交集么?”

    “没有啊……”厉寻寻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田新月到底是谁。先不管了,她踮起脚,使劲想瞄着信里面的内容。幸好这次厉胜白很大方,直接塞给了她看。

    “好像会来很多人呢……我从到大还没参加过party什么的……”她认真看信,紧接着把信放下胸口,眼睛幽幽地、再幽幽地望着厉胜白。

    厉胜白笑:“你想去就去吧。”

    缓了一会儿,在厉寻寻兴高采烈之时,补上:“对了,我也去。”

    “……哦。”升起的夕阳落入了冰河里。

    厉寻寻盯着上面的字,“对了,二哥田新月到底是谁啊?”

    “上次大嫂介绍给我的人。”

    “噢噢。”厉寻寻想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相亲的结果,但她很认真地问:“那她有可能成为我的嫂子么?”有个爱开Party的嫂子好像也挺好的。

    一瞬间,气氛陷入了寂静。

    厉胜白用她之前幽幽的眼神,幽幽地望着她。但是效果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厉寻寻的脑袋垂低一点儿,再垂低一点儿。

    “这么吧。你死和我娶她之间,我会选择你死。”

    厉寻寻:“……”

    邹眠:“……”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