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A+A-

    意识开始苏醒的时候,疼痛也随之而来。隐约听见高跟鞋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他费力地挣开双眼,看到晃动的黑红色裙角。

    ——女人?

    把眼皮抬起,映入眼帘的独自站在客厅中的一抹身影。她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回望过来,紧接着他看见她脱下黑色手套,交由走过来的丫头,低声了什么。

    她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居高临下地量着,他再次试图想要挣开绳索,但他忘了之前被绳索勒出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使他无法克制住地蜷起身子,狠狠皱起眉头。

    “给他点水。”他听到她这样。

    “可是邹姐……”那个丫鬟犹豫着:“柯先生不要给他任何吃的或喝的。”

    “没关系。有什么问题我来担,给他点水喝。”

    那丫鬟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乖乖地去厨房倒了一碗水,隔着他有两三寸远的停住,手伸得长长地喂他喝。像是怕他,又像是嫌弃他。

    他咬起碗沿,猛地把它甩在地上,呵呵一声冷笑。

    ——他张应从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再去倒一碗水来。”

    那丫鬟惶然无措地站了半天,想什么,张了张嘴,又察觉到她态度的坚决,默默地再次去了。水倒来了,她伸手接过,蹲在他旁边道:“喝吧。”

    张应抬起眼看她,她垂着眼倒也没什么情绪:“记得我的救命之恩,以后还我就行了。”

    “为什么?”谁无无端端想要一个救命之恩。

    “你就当我善心大发吧,反正对你没有损失。”

    她也不怕他似的,靠得极近,身体上的香味令他有点儿恍惚——从他成为黑帮头目以来,要女人什么时候都有,但从来没有像她那样香的——令他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不错,至少有了新的期待的东西。

    水端得很高,触到了他的嘴唇,他低着头慢慢喝下。喝完之后,刻意而用力地在她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下:“这是印记,你可瞧好了。”嗓音虽然是沙哑的。

    她吃痛,倒也没躲,幽黑的双目盯着他。

    他察觉到她很年轻,非常漂亮,有着一张清丽的脸蛋和曼妙的身材,但最重要的是她,那种完全不害怕的架势,突然间裹挟住了他。

    令他身体有一种欲、望,而欲、望就意味着想要,想要便只能活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把碗交给那丫鬟,然后吩咐:“把这收拾一下。”

    他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那天,是他二十一岁生日。

    三天前,曾为鑫城黑帮势力之一的张家帮被柯家帮完全土崩瓦解,首领张旭被毙,手下悍将张应被抓。张应有着“恶狼”之名,曾一人单挑庆山数十名山匪,一举端下匪窝,为张旭下张家帮最初的半壁江山。然而被俘后三天,他便彻底投诚柯家帮,改名为柯应。

    也是在柯帮终于完全统一了整个鑫城所有黑帮势力而举办的庆功宴上,他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叫做邹雪,是柯鄂的女人。

    柯应睁开眼睛,已经许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他是老了么,竟然连这种陈年往事都开始往睡梦里钻了。恍然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竟是昨夜的妓/女在旁睡得呼噜作响,他心头一怒,一脚把她踹下去,“滚!”

    妓/女也知道他的习性,默默地起身拢着衣服,了个哈欠,关门出去。

    柯应起身气郁地抽了一支烟,也许是因为刚搬到这边来,他最近睡得很不好。他一向对大而空洞的房子没什么兴趣,搬到这里实在是因为,这里是柯鄂的房子,把他的家人肃清之后,理所当然地,这房子归他接管了。

    连着跟手下在这所房子里狂欢了好几天,吃喝嫖赌,带着一群女人,把这个精致的洋房经糟蹋得不成样子。然而他本身也不在乎,他是土匪出身,没那么多讲究,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现在睡的这间房并不是柯鄂的,而是邹雪的。柯鄂的房间一股肃静的沉沉死气,他着实不喜欢,索性让手下把门锁了,不让人进去。而这间却是柯鄂专门为邹雪准备的,以至于前几天夜里,他把邹雪接过来,也是安排在这,他甚至直接问她:“你跟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做的?”

    邹雪抬起头:“你觉得呢?”

    这个女人知道怎么挑起他的火气。

    那天晚上他就应该好好地惩罚她。

    邹雪住在鑫城的东南角,她自己置办了一户大约两百多平的店面,一分为二。前屋是她的“寻梦”香水铺,后屋则是她自己建的二层楼。

    昨天店里新进了一批香水,邹雪难得一大早起来就在张罗,就在她安排着香水摆放位置的时候,突然有人唤她。

    “邹姐?”

    回过头,竟是个外国人:“您是?”

    “John. 我是罗姐女儿的英文老师,之前在罗姐家里很您见过一面。”这个外国人摘下帽子非常礼貌地致意。

    邹雪想起来了,罗姐以为女儿请了一个美国老师为荣,时不时介绍给人认识,那天她去给她送香水,正好撞见了。这个外国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身高足有一米八几,非常高壮,乍见时一道长长的黑影投射过来吓一跳。他的眼睛有点儿,总是眯着,偶然会显蓝色,偶尔会显绿色,头发是短短的金毛,好似初春时庭院里新长出来的嫩草。

    “你好,John.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邹雪转身致意。

    “当然,这么美丽的姐谁会忘记?我听罗姐您在这里开店,所以特地过来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邹姐有兴趣共进晚餐吗?”

    邹雪愣了愣,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被一个陌生日这么直白的邀请。她有点儿感叹外国人的热情,但同时含蓄地微笑着:“谢谢,我还得照顾店里呢。”

    “那邹姐什么时候有空呢?”John慇勤地道:“这是我住的公馆的电话号码,邹姐有空可以随时给我。邹姐也可以称呼我的中文名字,何斩。”

    “好的。”邹雪接过。

    John再次脱帽致意,走出门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邹雪点点头,等他走后,收敛笑意,把他的名片放入一旁的抽屉里。

    ——她不喜欢他的眼神,探究的,量的,令她有种被标上了价格的感觉。

    “邹姐,外国人呢……”桃忍不住凑过来,从刚刚那个外国人进来,她就忍不住偷瞄这边。邹雪瞧了她一眼:“别跟他接触。”

    “哦……”

    腰突然被环住,低哑的声音随着吐息在她耳边:“那么你呢,你会跟他接触么?”

    邹雪冷静道:“松开。”

    “是他更能满足你,还是你想尝尝新口味?”他亲了一下她的脖颈,慢慢地咬。邹雪掰开了他的手:“这是在店里。”邹雪使了个眼色,桃脸红地退下了。

    “关上门不就好了。”柯应。

    邹雪冷笑:“你一身臭味,烟味、酒味……妓/女的脂粉味。”她皱皱眉头,露出不悦的眼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柯应猛地上前抱住她往上一提,像是要就地正/法的架势,邹雪生怕碰上了身后的香水柜,推了推他的肩:“把我放下,有什么话咱们车里聊。”

    “你不想让我进你房门?”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十分高兴地把邹雪抱入了他停在路边黑色轿车的后座里,开车的弟十分自觉地下车,守在车边。

    他把她压着亲了好几下。像是一只兽一般蹭着她的脖颈:“我昨晚睡了一个妓/女,但脑子里都是你的香味。”

    邹雪别过眼睛,稍后又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伸手摸他的嘴唇:“你喜欢我?”

    他张嘴咬住她的手指头,直直盯着她。

    邹雪微笑:“那你是不是什么都肯为我做?”

    他笑而不答,松开她,点上一支雪茄。邹雪把手收回来,抚了抚洋装坐起身,却没有立刻下车,瞥他一眼:“你既然已经是柯家帮的老大了,能不能穿得正式些?”现在还完全是混混的装束。

    “你想让我穿得跟鄂哥一样吗?”

    “你跟他不一样。”

    “噢,那我是什么样的?”

    “他是枭雄,你是流氓。”

    柯应用抽着雪茄的手背蹭了蹭额头:“你话可真狠啊。”他伸嘴过去报复似的咬了一口她。

    “咬人成性么?”

    “就喜欢咬你而已。”他再次想抽烟,邹雪盯着他,突然吻上了他的唇。柯应顿时如同电流击过一般,身子猛地一转,跪坐在后座上,居高临下、迫切而急躁地亲她,把她的脑袋几乎都快压得与车平行。

    两个人唇齿交缠了很久,实在快没气,邹雪推开了他,伸嘴咬了一口他的唇,用作回应。同时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你未免高兴得太早。”柯应回答。

    “我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她摸着他的脸:“你很想我,并且离不开我。”

    “但你不是最重要的。”

    “但我至少一定是很重要的。”邹雪着,伸手推开车门离去。

    柯应大笑起来,太有自信的女人。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不见。笑容渐渐像是水中的纹路一样消散,他再次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雪茄,点上。

    “应哥,回去么?”回到车里的张问。

    “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