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伴得故人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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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纷纷扬扬,铺出一地细软的洁白。

    沈清泽整个人都缩进脖颈一圈兔绒里, 路过浅疏居内的桃花林, 手欠地折了一枝被雪裹上素白的桃枝。

    他顶着风雪进门,在门口抖落身上的薄雪和冷意, 搓着手走进了里屋。

    陆浅川正和几位师弟商议开春将在万灵宗举办的论剑大会的事。

    沈清泽轻咳一声, 缓缓踱步到陆浅川身边。

    裴楚然白他一眼:“来晚的人还这么摆谱, 过分了啊。”

    沈清泽“嘿”了一声,正想祭出圣人之言管教一下这个不分长幼的师弟,陆浅川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 一杯酒堵住了他的嘴:“来晚自罚。”

    沈清泽喜欢他的桃花酿喜欢得紧,忙不迭接过,嘿嘿笑道:“还是师兄对我好。”

    一杯酒下肚, 身上果然暖了起来,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放到一边,靠在桌旁道:“到哪儿了?”

    燕茗姝接道:“到该趁这几个月, 好好把周边整改一番, 免得出现上次雪城那样的状况。”

    沈清泽拊掌:“言之有理。”

    他把随手折的桃枝双手奉到燕茗姝面前:“美人心善嘴甜, 生不才,只有一枝落雪寒桃可以相赠, 还轻美人莫要嫌弃。”

    燕茗姝一愣,飞速瞟了陆浅川一眼, 含笑摇头。

    沈清泽做伤心状,又将桃枝递到孙幽澜眼前,眼含秋水地凝望着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妹。

    孙幽澜:“呵。”

    其余几位师妹挤作一团, 轻声调笑。

    沈清泽摇头晃脑做惋惜状,手腕一拐,那根桃枝精准无误地递到了陆浅川眼前。

    沈清泽:“桃花赠美人,大师兄如此霞姿月韵、雅人深致,定不会嫌弃我这……”

    陆浅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桃枝,又凉凉地睨了一眼沈清泽从容自若的神态,冷冷道:“门规抄十遍,明晚前交给我。”

    沈清泽:“好嘞。”

    他瞬间从一只招摇张扬的孔雀蔫成了一声不敢坑的鹌鹑,缩着肩膀坐到了陆浅川身边。

    众人哄然笑开。

    一片欢声笑语中,有两个师妹低声议论道:“这也就是仗着二师兄不在。”

    “是呀,二师兄若在,早提着沈师兄的领子把他扔出去了。”

    在座众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再的声音也悉数被他们捕捉到,沈清泽紧张地觑了一眼陆浅川的脸色,肃声轻咳。

    陆浅川面上不辨喜怒,比窗外的白雪还要冷上一些:“继续。”

    那两个师妹知道自己错了话,皆缩着脖子凑到了燕茗姝身后,屋内的声音一时低了下去。

    陆浅川听完沈清泽在山下的见闻,皱眉道:“红岩庄?”

    沈清泽道:“是,离顾家村不远,比周围几个村子都要大一点,隔三差五会有一个不的集市,周围的村民都会去买卖些东西。”

    裴楚然眨着眼睛:“这不是很正常吗?”

    沈清泽:“那是之前,最近我很少看到那里有集市了,比起之前的热闹,似乎萧条冷清不少。”

    几人面面相觑,燕茗姝秀眉微蹙:“许是隆冬严寒,大家都不愿出屋了,街上萧条一些也很正常。”

    沈清泽摇头:“虽现在天寒地冻的,连个鸟叫都没有,但马上就到进入腊月,再穷苦的人家也该出来给孩子买身新衣裳,怎么可能像这样,家家户户都缩在屋里,街上连点人气都没有。”

    陆浅川听他着,热血一股一股地往头上涌,心脏跳得飞快。

    原文中,莫沉渊回来后,首次露面的地方,就是红岩庄!

    虽然现在离原文他从死域中出来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但剧情早就改得面目全非,陆浅川几乎可以确信,红岩庄的异变一定和莫沉渊有关。

    他出来了!

    眼眶隐隐有些发热,陆浅川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仅仅是这个想法在脑中出现的一瞬,他便有了喜极而泣的冲动。

    整整三年半的时间。

    他由最初整夜整夜地失眠,过渡到可以习惯睡前没有另一个人道晚安便入睡;也由没人提醒就忙到忘记吃饭,到可以自己坐在饭桌前盯着一桌子的菜肴发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再次适应这种孑然一身的生活时,那个搅乱了他所有生活节奏的人又不声不响地再次出现。

    他几乎丝毫没有犹豫地对众人宣布:“我亲自去红岩庄查看。”

    正在和众位师弟师妹摆事实讲道理的沈清泽一顿,和众人一起像看鬼似的看着他。

    一片寂静中,只有他面色复杂地干巴巴开口:“师兄,虽然我得很严重,但是……还没到你亲自下山的地步……”

    陆浅川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一层喜色,比刚才的冰雕美人不知鲜活了多少,一下子充满了生气。

    他琉璃色的眼瞳熠熠发光,坚持道:“无妨,山上你们先忙,我去看一眼便归。”

    着,他把象征主事弟子的玉佩直接递到了沈清泽手中,一副“我万分相信你”的表情。

    沈清泽:“……”

    救命,他还有十遍门规要写。

    方士诺沉默地看着大师兄瞬间有了光彩的脸色,心中微微一动。

    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在众人都在考虑怎么委婉劝去意已决的大师兄时,他微微坐直了一些,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和大师兄同去。”

    沈清泽冲陆浅川绽放一个如花的微笑,缓缓转头看向方士诺,脸上的笑容都快裂了。

    走一个顶梁柱还不够,可以帮大忙的也要走,这是要累死他吗?

    沈清泽十分心累,一张清俊的脸皱成了白面包子,气若游丝道:“我觉得你们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陆浅川哪还有心情考虑,直接站起身,拔腿就要向外走:“我去禀告宗主一声,士诺,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沈清泽:“……”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方士诺,期望师弟能帮自己两句话,方士诺顶着他哀求的视线,十分不自然地站起来,在沈清泽的一片期盼中,规规矩矩地答:“是。”

    沈清泽瞬间软倒在桌子上。

    陆浅川顶着风雪冲进韶安居,燕子安正坐在桌后读书,迎面见到大徒弟夹在风雪中掩不住的喜色,心中瞬间有了几分猜测。

    整整三年,陆浅川越发沉寂如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徒弟这么生气勃勃的表情了。

    陆浅川简单交代了一番来龙去脉,眉眼中都是无法掩盖的急切,燕子安只好压下一肚子的叮嘱,轻叹道:“外面风雪交加,多穿一些再走。”

    陆浅川立刻应是,前脚刚进来,后脚就风风火火地离开。

    燕子安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绪不由也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变故,叹息道:“希望不会再生波折。”

    *

    陆浅川和方士诺并肩落在红岩庄的青石路上。

    这里果然如沈清泽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陆浅川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方士诺身上,皱眉道:“怎么穿这么少?”

    方士诺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其实不太冷,这披风还是师兄……”

    陆浅川不由分:“披着。”

    方士诺只好裹在厚厚的披风中苦笑:他修炼的功法偏热,即便三九寒天也不是很冷,反倒是大师兄的功法偏寒,哪怕炎炎夏日也如一块冷玉。

    可有一种冷,叫大师兄觉得你冷。

    他只好裹着厚厚的披风,暗自思索该找个什么借口还给大师兄。

    两人并肩向前走了一段,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乌云翻涌,一副要下起鹅毛大雪的架势。

    北风吹得酒肆上的旌旗猎猎作响,风声和着旗子的嘶啦声,给这段本就寂寥无人的路又添上一分诡异。

    白雪皑皑,覆住了青黑色的地面,像要将空气中的杀机也一起掩盖。

    行至路的中段时,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传来,陆浅川飞快转身将方士诺护在身后,景行剑身上蓝光闪烁,自发出鞘,和一支向他们直线袭来的羽箭撞在一起。

    羽箭被砍成两截,断在地上。

    雪越下越大,随着风卷成一片苍茫的洁白,扰乱了人的视野。

    陆浅川凝眉看向四周,景行在半空中发出凛凛的威吓,四下空旷,方士诺借着陆浅川和披风的遮掩,拿出了灵器清羽。

    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玉印,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在印座之上腾云驾雾,方士诺催动灵力,整块玉印便发出深紫色的微光。

    在光芒闪现的同时,那条似乎下一刻就要腾云而起的青龙忽然调转了方向,龙头冲着两人右前方的位置,龙嘴大张,一道极不显眼的紫光自龙嘴中飞射而出。

    几乎在那道紫光飞出的同一时间,景行蓝光一闪,跟着那道不易察觉的紫光向右前方直刺过去。

    鲜血涌出的声音撼动了白雪掩饰的寂静。

    皑皑雪地上流出一地不详的殷红,伪装的空寂被狂啸的北风撕裂,一阵叽里呱啦的魔族语相继在周围响起,陆浅川和方士诺背靠背站立,凝神戒备。

    四周相继出现了许多魔族的身影。

    陆浅川望着他们每个人腰间别着的赤红色令牌,心中的激动随翻涌的白雪越涨越高。

    赤血令牌。

    效忠魔族新君者才会有的标识。

    真的是他!

    一干魔族皆面向道路中间的两人举起武器,面上尽是狰狞而张狂的笑意,眼中精光闪烁,仿佛一群埋藏多时,终于寻到了猎物的野狼。

    景行破开风雪,疾速而出。

    这便是一个交战的信号,一圈魔族也不再退让,武器高举,嘴中喊着陆浅川听不懂的话,马蜂似的冲向两人。

    忽然,一柄闪着凛凛红光的的灵剑不知从何处飞出,在半空中与景行撞在一起,金属交接的清脆嗡鸣震得在场众人都是一顿。

    凛然的赤红剑光与清冷的水蓝剑光交织,毫不退让地凝成一团。

    光芒笼罩之下,一人黑衣墨发,赤红色的眼瞳妖冶而冰冷,整个人仿佛地狱深处盛开的黑焰。

    步伐轻缓,踏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