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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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争端以和解作为收尾。尽管双方看起来都有些不情不愿。

    赫兰王子明显对常昀不服气, 可碍于黑瞳少年的强势,不得不低头。褚谧君……褚谧君其实也不想谅解什么,她的猫跑了, 虽然养了没多久, 可心里也难免会不舒服。

    但总不能一直揪着不放, 黑瞳少年延勒虽然比他们几个看起来只年长几岁,身上却已经有了成人的威严。褚谧君担心她若是不依不饶,对两方都没好处。

    就是可惜她的猫。

    以及,阿念也受到了不的惊吓,回去的一路上都恹恹的。

    出了这样的大事, 自然瞒不过家里的长辈。就算褚谧君不主动到卫夫人面前告状, 她身边的侍从也会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悉数交待给卫夫人。

    用过晚膳后, 卫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 卫夫人要见阿念。

    褚谧君没有跟过去,过了一会,却是有下人前来告诉她,褚相要见她。

    褚谧君猜, 这一定也是为了赫兰人的事。阿念年纪, 所以送到外祖母那里由卫夫人安抚,真正想要问出些什么, 还是得找她。

    “听, 你今日和广川侯一道出门了?”褚相问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褚谧君一愣,“不是一块出门,只是遇上了, 就一同去了东市。”她表面淡然,实则心虚无比。

    问常昀做什么?重点难道不是她在外头险些让人欺负了还丢了一只猫么?

    和常昀一块去的又怎么了?怎么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

    褚相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知道外孙女此刻心中起了多大的涟漪,自顾自的又换了一个话题,“这么,你已经见到了赫兰单于的幼子,陌敦。”

    “见到了。”

    “你觉得他如何呀?”褚相问。

    别人家女孩的长辈若是问自家的十三四岁的娘子,某某少年如何,那多半是有许亲的意思,这时女孩就该羞红脸,扭扭捏捏的来一句但凭父母做主。

    然而褚相问外孙女赫兰王子如何,要听的绝不是这样一句答复。

    褚谧君抛下和常昀之间那些复杂事,沉下心来思索了一会,答道:“高傲,此人如同一匹塞外的野狼一般难驯,从他的言语之间,不难听出他对我大宣的轻蔑。这人或是正当年少,锐气未敛,或是……并不赞同与我大宣议和。”

    褚相在灯下一目十行的阅览着各地送上来的文书,同时和外孙女道:“陌敦是冯翊公主与赫兰单于弥迦叶最的儿子,但并不类母,汉话的流畅,可自幼不识我汉家礼仪。”

    “毕竟是长城之外的胡人,即便有个汉人母亲,对汉人的典籍制度不感兴趣也是难免……”褚谧君。

    “但他也是冯翊公主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褚相平静的补充了这样一句话,“西赫兰单于将自己和汉人阏氏的孩子送来洛阳,是想让他做质子。”

    这一举动背后的意图,那便值得深究了。

    若弥迦叶是真心实意与大宣交好,那么他将孩子送来洛阳,或许是想要让儿子瞻仰汉家礼仪,学习经国治邦之术,好等他百年之后继承单于之位。

    若弥迦叶对大宣另有图谋,那他将流着汉人血脉的孩子送来洛阳,等于是想借着汉人的手铲除自己不喜欢的继承人。

    第二个猜测让褚谧君脊背发凉。

    “赫兰人王庭之中,如我大宣一样,有不同的党派。有人主张联合大宣,也有人主张与我大宣为敌。我想从这回来我洛阳的赫兰使节中,试探出他们内部的纷争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外孙女暂时只与陌敦以及他们一个名为延勒的骨都侯接触过。延勒不,只那陌敦王子……”她犹豫了下,用了四个字,“着实危险。”

    尽管白天在和陌敦对峙的时候,她全程都很少话,仿佛只是一个看客,然而实际上她心中情绪激动不亚于常昀。

    “这不是一个队大宣怀揣友善之心的使节,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与我大宣结交。也许在他的眼里,他是草原上的猛兽,而我们是待宰的羔羊。”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很不舒服。

    褚相却显得很平静,“你方才也了,他是塞外胡人,一个塞外胡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稀奇。”

    “今日广川侯几乎要冲上去与那人厮杀一场。谧君虽然拦着广川侯,可实际上恨不得自己提剑去给他一个教训。”

    褚相从案牍之中抬头看了褚谧君一眼,朝外孙女笑了笑,算是宽慰,“你无需愤怒,赫兰的确有资格俯视我们。弥迦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成为单于这数十年来,西赫兰在他手里蒸蒸日上。但你也无需畏惧,西赫兰再怎么强大,至少现在也吞不下大宣。”

    “这些年,人人都盛世太平,谧君还以为大宣虽不能做到万邦来朝,至少也可以威伏四夷。”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褚谧君听到外祖父这样一席话,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沮丧。

    “万邦来朝是史书上陈旧而辉煌的故事,盛世太平是臣子们奏表上的漂亮话。你听听就罢了。人需要永远清醒,且永远警惕着。”老人的嗓音沙哑而悠远,“实话告诉你,大宣的边军战力并不算强。是北疆屯兵三十万,可那三十万人中,有多少是真正能够出阵的兵丁?朝中将才凋敝,若真开战,有几人能够领兵?通往北部的粮道年久失修、分布在长城沿线的粮仓早已库存不足……十五年前,凉州之乱,大宣的虚弱就已经暴露。所以不怪陌敦会看轻我宣人。”

    褚相每一个字,褚谧君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将这些出口时,并没有顾忌褚谧君的身份和年龄。他也并不担心自己的外孙女会被这些给吓倒。

    “但,这世上的强与弱,从来都不是永恒的。”最后,褚相又了这样一句话。

    褚谧君点头,示意她知道。

    “这些年,我一直有试着整顿边防。但愿我死之前,能够做到吧。”

    褚相没有儿子,连孙子都没有,也就是,没有人可以继承他的志向。他想要做成什么事,只能赶在自己有限的生命结束之前去完成。

    褚相并没有欷歔感慨什么,话的口吻一如之前那样平和,然而褚谧君就是忽然间心里难受。

    她要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外祖父。”她突然开口。

    “嗯?”

    “为什么要外祖父要和我这些?”褚谧君问:“我是个女孩,对外祖父而言,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嫁出去为外祖父去笼络某人而已。女人是不可能进入朝堂的,外祖父让人教我经史、六艺,甚至教我权术,这有什么用处呢?”

    褚相难得的沉默了很久,怔怔的看着外孙女发呆,最后忽的一声轻笑,“似乎真的什么用。就算你以后要嫁的人是皇帝,你眼下所学的东西,也未必会派上用场。”

    但是……

    “但是我认为,你该有机会去接触更多的东西。”老人枯瘦的手缓缓抚摸过年轻女孩乌黑的长发,“你是我的外孙女,我不希望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生。就算你只能被困在高墙之中,至少也得知道,墙外头是什么模样。”

    褚谧君吸了吸鼻子,眼睛酸痛。

    ***

    要怎样应付陌敦,那是褚相的事。既然已经接受了延勒的致歉,褚谧君就算将这事揭过去了。

    次日醒来,她一如往常一样洗漱、读书、听讲、练剑。

    只是身边少了一只乖巧懂事的猫儿,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午后练完琴,她坐在案前发了一会的呆。指边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触感,好像有一只猫在蹭着她的手,可是低头一看,那分明只是她的衣带。

    “有宫里的宦官来了。”侍女前来通报。

    宫里的人三天两头往褚家跑是很正常的事,褚谧君点了点头,让侍女将那人带来。

    等到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褚谧君手一抖,端着的茶盏砸到了琴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哟,茶盏倒了,茶汤落地了。”来者笑着。

    褚谧君深吸口气,推开要上前为她擦拭茶汤的侍女,“你们,都出去。”

    侍女离去后,那人还是在笑。褚谧君恨不得将茶盏砸到他头上。

    “真不怕死了?广川侯。”

    常昀故意做出一副瑟缩的模样,“怕,怕的很。”

    “可我这是为了谁呀。”他走到褚谧君对面坐下,从他袖子中爬出了一只浑身漆黑的猫。

    才从常昀衣袖里钻出来的黑猫还有些摸不着北,战战兢兢的四下环顾,这里嗅一下,那里嗅一下,终于确定了这里是它曾经待过的地方。它也看到了褚谧君,犹豫了下,它欢天喜地的踩着案上的七弦琴朝褚谧君跃了过来。

    “今日一早我便出了宫,来到了东市。我猜你这只猫那么胆,应当不敢跑太远的地方,于是就在东市慢慢寻找。还好在东市我还有不少的朋友,一群人一块听,终于让我在一家酒肆门外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