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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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念被褚谧君带走的时候, 犹是愤愤不平。

    “表姊竟真的将地方让给了她!可这凭什么?”

    “因为我恰好想要回家, 同时我也并不觉得那样一个地方值得我与她去争。”褚谧君解释道。

    “她这是在挑衅表姊,表姊就不生气?”

    “不气。”褚谧君真心实意的回答她。

    在若干年后的朝堂, 她已经看不到楼姓人的身影, 这个家族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表姊不生气,我气。那个楼十一娘实在讨厌。”

    “你要是还想继续赏梅, 我知道附近有座山峰的梅花开的比这里的更好,我带你过去?”

    “不去了, 被她扫了兴致。”阿念噘着嘴, “今晚我要将这事告诉外祖父, 我被楼家的女儿欺负了,他得帮我讨回公道。”

    “将这事告诉他也好。”褚谧君却很是赞成的点了点头,“……楼十一娘的态度,我觉得十分值得玩味。看起来好像是楼家倒向了夷安侯, 算扶持他一把, 顺便撮合自家女儿与未来储君的婚事。可我怎么觉得, 十一娘的更想做的, 是害他呢?”

    当着夷安侯的面, 对丞相的外孙女出言不逊,假如褚谧君真是心胸狭隘之人,一定也会顺带连着他一块记恨。

    楼十一娘这是想要逼着夷安侯与褚家划清界限,断绝夷安侯再次投靠褚家的可能性?

    还是,今日她种种言行,只是出于女孩的任性与骄矜?

    褚谧君思考着这些问题, 越想越觉得有趣。

    过了几日后,更有意思的流言在洛阳城内传开。那日洛水之畔所发生的事很快就被好事者散步了出去,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楼家闺秀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等到有人听出那日被楼十一娘逼走的女子是相府夫人平阴君后,流言则又变成了丞相外孙女与楼家娘子为了夷安侯争风吃醋大出手。

    褚谧君对此一笑置之,倒是从清河王那里又送来了一封书信,写信的人是常昀,这一次信中的内容不再是赫兰之事,而是询问她是否安好。

    常昀不至于去相信市井之中的无稽之言,但他是真的担心褚谧君在楼十一娘那里吃亏,所以特意写信过来询问。

    褚谧君拿着信纸,唇角无声的弯起一个浅笑,提笔想要回复他,却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将笔又放了下去。

    就让他猜测一阵吧,偶尔她也想看他为某事而挂心的模样。

    *

    为不相干的人气恼是不必要的,为了阿念的离去而悲伤,却是无可避免的。

    三日后,东安君抵达洛阳城外。

    到了阿念该离去的时候了。阿念走的那日,褚谧君亲自出城送别。

    是的,出城相送。因为东安君并不愿意进城。她的车队就停在距洛阳城不超过半里,能够看见城门的地方,然而她就是不肯再往前走,即便她生于此地长于此地。

    东安君到来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褚相,可他那日就好像平常一样出门办公,没有半句话提到自己的女儿。

    卫夫人在阿念走前,将两个外孙女都唤来了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直到最后褚谧君要带着阿念离开时,才终于了一句,“明月到东郊了?”

    褚谧君知道“明月”是三姨母的字,只是她的长辈几乎很少会提起这个人,以至于她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短暂的茫然了一阵。

    “是的,三姨母已经到了东郊。”

    “她……”卫夫人沉吟了很久,最终笑了笑,挥手示意两个外孙女退下,“好了,我累了,你们先走吧。阿念,到了琅琊后,记得时常与外祖母通信。”

    褚谧君猜卫夫人没能完的话,应当与不愿进城的东安君有关。可不知为何,这个老人还是选择了将一切咽下。

    阿念今年虚岁十一,自然明白母亲的行为算得上是不孝,下意识想要为母亲几句话,可又想不出该如何为她辩驳,只好羞赧的垂下头。

    褚谧君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了握阿念的手,将她从屋子里牵了出去。

    “其实我知道阿母为什么不愿进洛阳城。”出去后,阿念声的同褚谧君道。

    她攥紧褚谧君的衣袖,声音无意识的压得很低很低,“阿母在生我之前,有过两个孩子,表姊知道么?”

    褚谧君颔首,“知道。”

    “那两个孩子,都死在洛阳城。”阿念咬了咬下唇,目光沉静之中掺杂着悲伤,“一个不到三岁,一个本来在阿母的肚子里,结果才出世就死了。阿母为这两个早夭的孩子设了灵位,时常会去拜祭他们。听家中年长的侍从,母亲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所以才立下了永远不回洛阳的誓言。”

    褚谧君拍了拍阿念的肩膀,“放心,只要你愿意,你今后还有机会回到洛阳。”

    阿念的行装早已由侍从备好,饶是心中不情愿,她也还是随着褚谧君一起登上了牛车。

    离开褚府时,她掀起帘帐想要再看看褚家附近的景色,以便今后随时可以清晰的回忆。褚谧君没有劝阻她这一失礼行为,任由她四下张望。

    忽然她听见阿念朝前方大喝了一声:“站住!”

    褚谧君皱了下眉。街道之上公然喧哗,实在是失仪。不过她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能够让阿念这样不顾礼节。

    听起来似乎应是阿念某个熟悉的人?

    她心中一动,猛地拉开帘子,便顺着阿念目光看去的方向,见到了正算把自己往一棵柳树后藏的常昀。

    “站住——”她忍不住笑了下,也学着阿念那样,拖长了嗓子对那人道。

    常昀知道自己藏不住,于是乖乖从树后走了出来。

    “来这做什么?”褚谧君问。

    “反正不是来看你。”他如是回复道。

    “这已经是把自己的目的直接给出来了,真笨。”阿念嘲笑道。

    “你真的在担心我?”褚谧君坐在车内,厚厚的帘幔遮住了半张脸,车外的人只能看到她隐约勾起的唇角。

    “没呢。”常昀轻哼,“在担心楼十一娘,怕她要是真得罪了你,会被你亲自弯弓搭箭射个对穿。”

    “这里是我褚府,你要是真担心那个与你无亲无故的十一娘,就该去城南的高平侯家。”

    “洛阳有关于你的流言四起,你真的没事?”常昀正色问道:“这回的事之所以传得那么快,背后恐怕有人推波助澜。”

    “你觉得会是谁?”褚谧君问。

    常昀不再话,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从这件事中最能得利,或是最能解气的人该是夷安侯。编造出高平、章武两侯门贵女为他争风吃醋之事,既能报复褚谧君之前对他的漠视,又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逼迫楼氏尽快促成他与十一娘的婚姻。

    不过这事做的并不够聪明,极易与人结怨。

    “你是担心我,还是想为你的兄弟求情?”褚谧君又一次问道。

    “是担心你。”常昀的答案给的十分明确清晰,“如若阿邵真的敢算计你,你自然不必包容他什么,该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就让他付出什么代价。我来这里,与他无关。”

    但徘徊门外,久久不敢踏入褚府大门,却是与夷安侯有莫大关联。常邵毕竟是他的兄弟,而她卷入的,是他兄弟们之间的纷争,一想到这里,他便由衷的觉得,也许他们两人保持距离是正确的。

    假如常邵真的选择与楼氏为伍,假如有一天常邵真的因褚家人而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褚谧君。

    褚谧君读懂了他未完的话,挑起车帘的手一点点放下。

    他们这回能够见上半面,能够几句话,就已经很好了。她还得去送阿念,常昀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得分开了。

    但这时帘子又被阿念猛地掀起,“广川侯!”

    常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应了阿念一声。

    “我今日要走了。”阿念看着他,:“离开洛阳,不定以后就不回来了,广川侯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不等常昀什么,阿念便不由分的吩咐侍从,“赶紧给广川侯备马,他要送我出城。”

    *

    “你……太任性了。”在行驶的牛车上,褚谧君透过帘帐缝隙悄悄看了常昀一眼,但也只有一眼而已,因为害怕被他发现。

    常昀最终还是被拉到了送行队伍中,眼下他策马走在距牛车不远的地方,看起来还有些懵。但谁让阿念年纪最、脾气最大,谁能不听她的。

    阿念转过头看着褚谧君,学着平素里褚谧君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表姊,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等到我走了,还有谁能够帮表姊你呀。”她重重的叹气,“表姊对许多人都很好,可就是对自己不好。”

    拖着腮发了会呆后,她又道:“人们对我阿母的评价不高,还编出了许多谣言中伤她。可我很喜欢阿母,因为她从来不害怕什么。她的丈夫,那位早逝的上官公子,我确信她是深爱着的,但上官公子去后,阿母也没有放弃去寻找能让自己喜欢的人,这么些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很多,无论和他们中的哪一个待在一起,阿母都至少过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