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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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冬日的太阳还有些懒洋洋的, 爬在墙头懒懒地照着一些冬日常青的绿植被,都蔫儿吧啦的样子。顾老太太正在佛堂里礼佛,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 叶子在十一月上旬全部变黄, 很快又落光了。

    略显清冷的佛堂里,一道道阳光从槅扇里穿进堂内,每年秋季的时候,院子里是最难扫的时候。漫天漫地的枯叶,会把院子里的大片土地遮蔽。可顾老太太最是怀念的也是那个时候, 风吹树叶簌簌响, 金身塑像的释迦牟尼佛祖面前, 从她手心下,传出一声一声敲木鱼的响。

    赵妈妈带来了管事的一起跨入, 顾老太太才歇了口里不断念着的经文声音, 折了身与他们话。

    那管事的欠了欠身子,道:“侯府那边派了人过来,是要将二姐接去一用。这是邀帖。”

    管事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折子, 上面的内容确实写着想要邀请顾云瑶一续。此次和往常不同,侯府里面亲自派了蔺老太太身边的得力妈妈过来,顾老太太想起往常蔺绍安登门拜访的样子,似乎都是他一个人在中间极力撮合两家之间的关系。

    倒是不知道老侯爷夫人知不知道蔺绍安原先总往顾府里跑。顾老太太猜测侯府那边, 定是不知道。

    否则除夕当天, 他怎会空手过来?

    却是不明白, 好端端的侯府那边怎么又会派人过来接云瑶。还如此郑重。

    顾老太太表明知道了,让赵妈妈先去安喜堂内找二姐,她则也准备动身前去影壁前。

    顾云瑶昨日拜托大房那边的哥哥,帮忙找人送了拜帖以后,一直睡不着觉。她也不知道脑袋瓜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的事,表哥要去边关了,那边地处偏僻,气候条件不好,他在那边生活,虽然有舅舅在身边,是要随时跟着上战场的。前世她就从许多人口中了解到,也先族的蛮子们凶狠无比,是马背上的民族,一个个都十分骁勇善战。

    前世的蔺绍安多次利用三千人数的蔺家军,奇袭了那帮蛮子们。蛮子们起先还负隅顽抗,利用对地势的了解占上风,但渐渐地在与蔺绍安多次交锋之后,败阵下来。之后只要听闻他的名字,一个个的全都不敢再冒犯了,有夸张者直接弃械投降。他在蛮子军里名声大噪,后者更是亲切地赠给了他一个称呼——笑面佛。

    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蔺绍安也是血肉之躯,也会计策失误,会在险中求生,他挨过刀,受过伤,从马上摔下来过,身为主将不得不以身作则,每回都要冲得最前,拼命厮杀之后落得一身伤。他却没事人似的,把身上一道道的刀痕当成了战果,还有赫赫功勋。

    顾云瑶前一夜就在脑海里有画面不断厮杀的情形下入睡,前世未曾过多接触的人,今生有机会接触了。她忽然心里疼得难受,再也无法沉眠了。

    光罩在她的身上,顾云瑶被刺目的光一闪,渐渐睁开双眼,顾老太太派赵妈妈过来,是侯府那边派人过来了,让桃枝她们赶紧伺候姐,快些穿戴整齐。

    无论如何都要去送送表哥,告诉他,这些天来受他照顾了。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会一直想他。

    池塘里养的睡莲还沉睡着,要到夏季才能荷初露,顾云瑶想起它们亭亭玉立的样子,会在不久的几个月之后,不禁加快了脚步。

    穿过大大的回廊,也经过了洗砚池,每进院子里雅致的景色都匆匆略过,远远的终于传来了人声。影壁前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来的人除了蔺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以外,还有几个挎刀而立的侍卫。

    顾老太太已经站在影壁前了,好似在与王妈妈着什么话,顾云瑶刚来时,脚步似踏着风,裙袄款款,一张粉嫩的脸因跑得过于焦急,两边面颊泛着红,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口,站在顾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愣了片刻。

    王妈妈从看着侯府二姐蔺月柔长大,她的音容,她的笑貌,早就深刻在记忆里。以为人走茶凉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二姐了,面前的这个姑娘,竟是和蔺月柔生得有八分相像。他们侯府家的二姐,以前是以绝丽著称,面前的这个姑娘,分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定是二姐的孩子无疑了。

    王妈妈有点感慨,眼圈渐渐泛红了,不知道这会子带顾府的二姐过去以后,会不会同样勾起蔺老太太的遐想。

    此番邀帖,只提名了顾云瑶一个人,故而顾老太太空有想去的心,也只能叫云瑶一路心。

    顾老太太倒也不真的担心云瑶去了之后会出什么闪失,如她所,云瑶不仅是他们顾府的嫡长孙女,也是侯府老夫人那边的外孙女啊。

    和王妈妈一起上马车,顾云瑶靠坐在马车内壁里,京城里大街巷铺的是石板路,车轮轧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砖上,一路摇摇晃晃。一会儿磕了一个石子了,竟是一颠。起手掀开一点车帘,一个个胡同交接错横在眼前一一展现,马车路过了一些繁华的地段,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人们的吆喝声浮于空中,还有远远传来的不知是谁家煮的豆花香。

    和上次表哥带她去侯府的路线完全不一样,马车选了一条大路走。

    放下车帘不再看了。她昨夜没有睡好,被晃得脑袋有点疼,靠在车内壁,渐渐地撑不开眼皮了。

    蔺老太太交代了,一定要仔细保重好云瑶的身子。无论如何要将完好的人带回来。

    马车里随时准备了一些过年时吃的红枣还有干桂圆,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怕她一路饿了,王妈妈想抓一把塞进她手里让她先吃,却见到顾云瑶因劳累闭起了眼,一时收了声。

    马车内寂然无声,王妈妈静静看着。连睡着时,这个孩子的五官与睡相都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王妈妈顿时心有戚戚然,眼圈又发红了。不忍心扰了孩子的美梦,只望着她长睫轻轻颤的模样,将一早准备好的缎绒毯盖在她的腿间。

    侯府门口,侍立着许多誉王带来的护卫,一个个挎刀而立,显得庄重威严。

    今早誉王从王妃蔺月彤的口里听,昨日顾府那个丫头居然写了拜帖过来,当然这件事不知为何没有告诉世子蔺绍安。

    蔺月彤怕只派去几个丫鬟婆子显得不够郑重,她母亲既有心想接外孙女来瞧瞧,趁还在京中,她便想满足一下母亲的愿望。经过誉王的同意,才拨了一点护卫一道去了顾府。如今日头渐渐高照了,也不知道顾府那边的情形还顺不顺利。

    蔺绍安在门口收拾即要带走的包袱,原本是算傍晚再走,但晚上的路途比起白天要凶险,且离下个驿站需得骏马奔驰半日才能抵达。再三权衡下,蔺绍安还是决定早一点离开京城较好。他已逗留了太多时日了。

    望向通往顾府的方向,他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怕再多逗留几日,是更不想走了。

    不告诉丫头走的日子,是最好的算。蔺绍安其实也很想在离京之前再看一眼顾云瑶,叫她送一程,总归能让他开心。但是想到晚霞在天边烧得绚烂的样子,她突然肿着眼睛出现,绞着两只手柔弱可怜地喊他“表哥”,就会不忍心。

    蔺绍安习惯了生离死别,战场上两方战士相互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早就习惯了那个场面。顾云瑶不一样。蔺绍安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笑,万一她是真哭了怎么办。

    府内的厮递来几个包袱,不远处的门边站着他的祖母,誉王和他的伯母。一群丫头婆子还有下人们都沉默着,看到他,都有些激动,又不敢多。

    蔺绍安把包袱一个个安置到马侧身,厮有点不舍,世子爷才回来多久,这又要赶着回边关上战场,虽最近蛮子们动静了一点,可他此去,不会一走又是三年吧?

    蔺绍安拍拍他的肩膀,一笑道:“我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

    厮是真的哭了,拿袖子抹抹眼泪,还是泪如决堤一般模糊了视线:“世子爷,我自就跟在您身边长大,按我应该也随您去边关,去照顾您才是,可我找人帮忙代写请书了几次,侯爷都不让我去,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去受苦啊。”

    蔺绍安看他如此,没想到反而要由他这个即将要走的人来安慰送别的人,笑道:“就你这身子板,我父亲不让你去是对的,你还是再练练吧,你去了,只会拖大部队的后腿。”

    厮知道,他是在很温柔地劝解他,其实是为了他的性命在着想。

    蔺月彤立在誉王的身边,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侄子,他的表妹还在赶来的路上。

    誉王却摆手制止了,引得蔺月彤转脸看他,誉王眉目很平静地道:“你真的以为,绍安他会不知道他的表妹想来送行?”

    侯府里面将昨日顾府里丫头写来拜帖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誉王看着蔺绍安的背影,眉目有些深沉,怕是知道了,才会选这么早的时候出发,他们这些血战沙场的男儿,对牵挂,对男女情长这种事,应该看得比一般人淡一些才是。现任在位的侯爷不也是吗?常年在边关,身边没有一个能伺候的女人,倒也不是不热衷男女间的房事,怕是牵肠挂肚了,就会动摇。在战场上厮杀时会产生别样的心绪,会渐渐变得贪生怕死,和害怕经历伤痛恐惧。

    蔺月彤欲言又止,蔺绍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来同他们一一道别。趁他来前,誉王低声与蔺月彤道:“那丫头能不能赶上,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