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午夜歌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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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僻的街角,蒋裁缝守着自家的寿衣店。

    门口摆了个花篮,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寿衣,墨黑的,宝蓝的,橙黄的,水红的,葱绿的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白天,阳光透进窗子照到寿衣上,像描了金丝银线;

    而到了晚上,昏黄的灯下,那些垂下的衣服,却像是排列整齐的吊死鬼。

    平日,蒋裁缝就躲在这些寿衣的后面,偶尔伸出头,一张惨白的脸会吓人一跳。

    这天,蒋裁缝将一件黑色棉寿衣挂好,左右看看,有点儿心神不定。

    这是他精心做出的寿衣,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寿衣是客户李龙为故去的父亲定做的。

    他,冬天到了,他要给父亲烧一件棉寿衣,要当年的新棉花,还拿来花样让蒋裁缝照着做。

    起初看到那花样,蒋裁缝并未多心。

    但当他坐在灯下仔细看时,突然一阵阵发晕:花样上的图案颇为奇怪,一只老龟盘踞在巨大的青石上,稳若泰山。

    进到里屋,蒋裁缝将祖父、父亲留下的寿衣古书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这幅图。

    看罢,他的心却凉了。

    这是老龟镇鬼图,青石压鬼,老龟镇之,死者将永远不得超生。

    虽然是虚妄的传,但蒋裁缝还是惴惴不安:李龙为什么要镇父亲的鬼魂?

    不过,蒋裁缝管不了这许多,开店迎客,收钱送衣,他是做生意,又不是开良心铺!

    李龙来了,将一千块钱拍到桌上,抱起寿衣就走。

    蒋裁缝收起钱,到底还是有些好奇,上前问道:“怎么想起绣这种花样?”

    李龙白他一眼,没有话。

    天黑下来,蒋裁缝做活儿累了,想要休息。

    突然,他看到屋角的纸棺动了一下。

    那纸棺不过是个硬纸壳,里面放了个布偶,布偶身上穿着蒋裁缝做的寿衣,这样,客人可以看到最直接的效果。

    蒋裁缝缓缓伸出,一把扯下布偶脸上的白纸。

    布偶突然坐了起来,露出一张布满油彩的脸!

    那张脸离蒋裁缝不过一指远,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

    蒋裁缝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大叫了一声。

    灯影昏黄,四周寂静无声。

    蒋裁缝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摔得大腿生疼。

    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他在地上呆坐了很久:梦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戏子的脸!

    蒋裁缝关了店门,来到后院。

    他切了二两猪肝,温了壶酒,自斟自饮。

    酒喝到0点钟,蒋裁缝上床休息。

    熄了灯,他侧身朝着墙,正要合眼,突然看到墙里伸出两条月白水袖,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蒋裁缝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可水袖勒得越来越紧,他几乎窒息。

    猛地按亮灯,蒋裁缝喘着粗气坐了起来,摸摸脖子,一阵火辣辣的痛。

    蒋裁缝将墙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就重新关灯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锣鼓声。

    渐渐地,锣鼓声越来越响,一个女人拖着长音上台了。

    蒋裁缝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已置身于戏台下。

    一个花旦正和着二胡,在唱长生殿,杨贵妃自缢马嵬坡,声泪俱下。

    蒋裁缝不爱听戏,也听不进这样的悲情戏。

    他站起身要走,却见那花旦直视着他,两眼放出寒光。

    蒋裁缝一哆嗦,慌忙往外跑去,就在这时,台上的两名喽啰好像得了命令,径直朝蒋裁缝走了过来。

    蒋裁缝没逃几步,就被两人牢牢地攥住胳膊,带上了戏台。

    花旦指着他,嘴里不知唱着什么。

    接着,有人将他五花大绑,嘴上贴了封条,身后插上亡命牌,押送法场!

    寒光一闪,鬼头刀落下

    蒋裁缝惊惧到了极点,大声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后背一阵冰凉。

    最近几天,他总是做噩梦,而今天的噩梦格外清晰。

    他仔细回想,那戏台好像是宋村庙会常搭的那种。

    拿过日历翻翻,蒋裁缝心里一惊,一年一度的宋村庙会又到了!

    天亮后,蒋裁缝吃过早饭,锁了店门,坐公交车来到宋村。

    宋村庙会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从每年腊月初八开始,一直持续到腊月十五。

    庙会期间,杂技团,戏班子,都会被请来捧场。

    今年宋村要搞旅游节,戏台比往年搭得更大,更排场,而且每天从上午0点唱到晚上点。

    折子戏连轴唱,让老戏迷过足戏瘾。

    蒋裁缝进了庙会,直奔戏台。

    露天敞棚能容纳上千人,因为来得早,他坐在了最前排。

    左边有个高台,已经摆好了桌椅,放着茶碟矮桌。

    蒋裁缝知道,那是历任村主任的“特座”。

    宋村是城中村,传统根深蒂固,村主任极有权威。

    锣鼓敲了起来,大幕拉开,唱的是长生殿。

    第一出是定情,唐明皇端坐正中,杨贵妃被二宫护引,缓缓登台。“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六宫未见一时愁,齐立金门偷眼望”

    蒋裁缝仰着脸看呆了。

    花旦眼波流转,那举止,那做派,那扮相,竟跟他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杨贵妃“咿咿呀呀”地唱着,蒋裁缝越是听身上却越是发凉:那悲伤的腔调,也跟梦里的一样!

    而且,杨贵妃的目光似乎正在人群中搜寻,眼里全是悲愤。

    蒋裁缝突然感到一阵阵胸闷,他再也受不了了,用力挤出人群,来到了戏场外。

    接连抽了好几根烟,蒋裁缝怎么都想不通,是他神经过敏还是那戏子认得他?

    即使认得,那戏子又怎么会进到自己的梦里呢?

    况且,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否得罪过那戏子。

    这时候,两个出来解的老戏迷从蒋裁缝跟前经过。

    边走边:“这菊唱得也不错,但到底不如大菊。大菊那腔调,比菊更耐听。唉,那嗓子,没得比啊!”

    “可惜,以后只能听菊唱了。听大菊是累死的,去年庙会,她连唱了三天三夜啊!”

    “我听人,大菊不是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