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两小无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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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季节天亮得早, 植物枝叶上的露水尚未被阳光蒸干,徐涿就钻进了树林里给家里的客鸟准备早餐。

    他怀里揣着个巴掌大的铁盒, 趴草丛中捉叫得最欢的蟋蟀,爬上树干捉甲虫,全部塞进盒子里。回去的路上,随手在灌木丛中摘黑色、红色的野果,轻轻一捏, 将几根手指头染上了斑斓的色彩。

    因为怕那鸟儿饿了, 徐涿来不及弄太多食物,回来看杜鹃两三下就吃光光, 心里还懊恼,早知道就捉多一点了。

    徐有材正在吃早餐, 把报纸放下,看了眼一只翅膀被兽医固定好的杜鹃鸟, 又看向用面包屑逗鸟的儿子,开口道:“上午的提琴课,我让韦老师九点半过来, 你别忘了。”

    徐涿咕哝:“我不想上课。”

    徐有材不为所动:“上次韦老师教的曲子你抓紧时间再练练,别丢人现眼。”

    徐涿长叹着趴到餐桌上,生无可恋:“爸,我不喜欢拉提琴, 我连调都拉不对。”

    他学琴迟,目前为止上了一年的课,每次练习的时候都像在锯木头, 所有人包括徐涿亲妈都无法忍受他的琴声,唯有徐有材魔征了一般,非要他继续学下去,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得掌握一门高雅的乐器。

    徐涿再怎样抗议也没用,徐有材不肯松口,吃完早餐要出门上班去了,又折回来叫住儿子。

    “差点忘了。”他。

    徐涿坐直了,期待地看向他。

    徐有材神色严肃地注视儿子:“你妈妈工作时需要绝对的安静,你锯木……练琴躲琴房练去,记住没有!”

    “唉……”徐涿无力地重新趴下,拉长嗓音道,“记住了……”

    徐有材嘱咐了方管家看着他,徐涿挂念着给杜鹃补充点物资,却始终找不到空当。等提琴课结束,已邻近中午,烈日炙烤大地,林子里的温度也攀升,虫子都躲进了幽暗的角落里,徐涿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有多少收获。

    午饭时间段茹终于露脸,下楼和儿子一起用餐。

    徐涿哀怨道:“妈,你这书要写到啥时候哦,这个暑假无聊死了。”

    自从徐涿会追鸡撵狗了,段茹经常会带他一起去考古地工作,但是今年暑假她要与别人合作编写一本专业相关的教科书,于是一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连带着徐涿也不怎么出门,少了许多乐趣。

    段茹答:“十月份前会完成初稿。”

    徐涿更蔫了:“那有什么用,我九月就要开学了。”

    他平时住校,开学后与段茹几个月都见不了一面,更别提和她一块去各种千奇百怪的地方工作了。

    段茹用筷子头隔空点一下他:“你少惹你爸生气,不定他会带你出去玩。”

    徐涿撇嘴,显然不信。徐有材工作也忙,他可是有一大间公司要管,还是成长期的事业,能准时回家吃晚饭都算是奇迹了,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陪儿子疯。

    下午依旧是无聊之极,徐涿吹着空调吃西瓜,自己和自己比赛吐瓜子,满地板都是黑色的点点,值得庆幸的是扫的女佣没有密集恐惧症,把赛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吃得肚子浑圆,徐涿睡了个午觉,醒来时朝外一看,太阳西斜,正是虫子们重新出来活动的时刻。

    他鲤鱼挺从榻上跳起,抓起饼干盒就往林子里冲。

    这次他学聪明了,各式各样的虫子都不放过,种类和数量之多,塞满了整个铁盒,甚至能听到盒子内部虫子一拨拨撞击的声响。

    徐涿心满意足跑回家,心翼翼从盒子里捏出几只虫子喂给杜鹃,只是没想到徐有材回来得挺早,一瞧见他便喊:“臭子,快去洗澡,换上方管家准备的衣服,我们一个时后出发。”

    徐涿一拍脑袋,想起昨天徐有材过今晚有派对,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派对了。

    算了,反正去露个脸,实在没意思他可以偷偷溜走。

    徐涿揣着铁盒去洗澡,这盒子里可是他的宝贝,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管家为他准备的是一套藏青色西装,配一个黑色领结,再稍稍理一下短黑发,看上去像个规规矩矩的绅士,非常能糊弄人。

    徐有材满意地点点头。他儿子本来就比同龄人个头高,脸蛋长得也不错,挺胸抬头站在孩子堆里永远是鹤立鸡群的那个,自己每次带他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徐涿呲牙咧嘴伸手扯领结,抱怨道:“闷死了,就不能穿短裤么。”

    徐有材喝止:“别乱动!你今晚给我好好表现,下周我让冯带你去游乐园玩。”

    闻言徐涿双眼放光:“真的?一言为定!”

    段茹也下来了,穿着一条低调的淡黄色齐膝无袖连衣裙,盘起发簪,斜戴蕾丝边草帽,她身材苗条,把这一身穿出夏日特有的活力,却又不失端庄。

    徐有材笑眯眯地曲起一只胳膊,段茹会意,上前挽他的手,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徐徐迈着步子出门,徐涿跟在他们身后。

    虽是邻居,但也隔了一个树林,他们一家人让司机送到目的地,徐涿还没下车就认出了这间大房子。

    现场已经有许多来来往往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也有不少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儿,但是一个个装腔作势像大人一样,无趣得很,徐涿一下子便预见今晚的枯燥乏味。

    徐有材拉着徐涿的手以防他乱跑,一边和其他不认识的人寒噤,着徐涿听不懂的话。

    “寿星呢?怎么没看到?”徐有材微笑着表达关心。

    “你来迟了,杜家几个刚刚在庭院里拍了全家福,少爷现在回去休息了吧。”旁边一个抹胸长裙的贵妇人回答。

    目前为止徐涿表现简直可以用“出类拔萃”形容,会扯开嘴角甜甜地向别人招呼:“伯父伯母好!叔叔阿姨好!”徐有材聊天时也能忍住不插嘴,乖乖垂手陪伴在父母身边,腰板挺直如同一株新生的树苗,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向所有人绽放笑容。

    动静皆宜,完美的孩儿。

    宴客里几乎没有徐有材认识的,徐涿无形中成了他的社交桥梁,话题由孩子聊起总是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特别是徐涿这样讨喜的绅士,甚至有人主动向他们招呼。

    徐有材老怀大慰,总算大发慈悲道:“好了,现在你自由活动,记住别跑太远,也别多手碰不该碰的东西,听到没有!”

    徐涿唰地立正给他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是!”

    段茹轻轻笑出声,徐涿嘿嘿笑一下,他心里早挂念着回家去,但是耍了个花招先用别的话稳住父母:“爸妈,他们家房子好大,我想到处看看。”

    徐有材摆摆手:“去吧,别惹事生非就行。”

    徐涿真的就转身进房子里逛起来,这地儿比他们家豪华得多,连大厅那盏灯都比自家的挂得高,体积也更大,更加璀璨夺目。

    徐涿本想着随意逛荡一圈,趁徐有材不注意马上溜走。但是看着看着,他出乎意料地觉得这房子令人眼花缭乱的布置和装饰挺有意思,墙上古怪的画像更是激起了他的兴趣,一幅一幅扫过去,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一拐,一个绿意盎然的花园撞进视野。

    这下好了,什么水晶吊灯什么古怪的画像,全都一下子被抛诸脑后,徐涿出笼的鸟一般飞奔入大自然的怀抱,一路跑冲进了花园的游廊里。

    这花园是中西结合的风格,既有中式亭台楼阁、假山池,又有西式的繁花似锦、错落有致,能将二者完美融合而不显生搬硬套,可见设计师花了多大的心思。

    然而徐涿可不懂这些,他沿着狭窄的长廊踱步,东张西望,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什么嘛,死气沉沉的,连虫鸣都是有气无力,更别提鸟叫了,目前为止他只听到几声啁啾,想必这鸟儿数量屈指可数,实在没啥意思。

    徐涿大失所望,收住脚步要回去,一抬头,瞥见某个散落里有人影。

    徐涿定睛看去,远远见一被藤蔓包围的巨石上,抱膝坐着一个不点儿。

    好奇心驱使他走近几步,那不点儿埋头膝间,身着灰色西装,裤子是英式男孩的短裤,两条腿纤细笔直,纯白的长袜包裹脚踝,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在巨石上。

    不点儿听到徐涿的脚步声,抬起头,一张比洋娃娃还要精致白皙的脸把徐涿惊了一下,他思维迟滞了半刻:是好看的妹妹还是好看的弟弟……

    不点儿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那眼睛漂亮极了,像是藏了星星一般,徐涿脸腾得烧起来,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慌,蹭着两只脚,张嘴几次结结巴巴:“你、你好……”

    “二少?”一个令人扫兴的男声传过来,不点儿条件反射地放下双脚,徐涿油然而生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慌里慌张地扭身躲到一堵树篱背阴处,透过枝叶缝隙偷窥外面。

    他直觉相信不点儿不会出卖自己,果然,他只是沉默地站起来,跟找过来的一个男人走了。徐涿还有心思想,原来不点儿并不,应该是太瘦了所以显得娇弱而已。

    徐涿从树篱后出来,心里头空空的,感觉很不好。

    他还,并不明白这种感觉叫怅然若失,只是坐到不点儿的石头上进入放空状态,完全没了欣赏园林的兴致。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徐涿两只手插进兜里,指尖触到一硬物,掏出来,是装虫子的铁盒,大概是被困久了没了精力,“砰砰”的声响消停了不少。

    算了,还是回去喂鸟儿吧。

    孩童的烦恼还没有成形,便被抛弃在身后,徐涿又恢复了生机,攥着盒子跑去楼梯,咚咚咚下一楼时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太安静了,那些大人孩松松散散地围成一圈,一声不吭地面向同一个方向。而在圆心处,徐涿站在楼梯上看得清楚,是低着头的不点儿。

    不点儿站在一铺着及地桌布的长桌边上,紧挨着一个五层的巨型生日蛋糕,蛋糕已有一角被切开,桌面摆放着十来块蛋糕切块,看来在徐涿缺席的几分钟里,寿星已经许了愿吹了蜡烛,连蛋糕都分了。

    两步之外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背手而立,正对着不点儿沉着脸,声音冷如冰霜:“错在那里?”

    他嗓门不大,奈何周围太静,几乎是屏住呼吸盯着这对父子,连最远的徐涿都能听清他的话语。

    不点儿头低得下巴要触到胸口,看不清表情,但是两只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声调不稳:“我、我不该贪、贪吃。”

    男人冷冷道:“还有呢?”

    不点儿抖得更厉害,鼻音渐浓:“要、要先给客人切。”

    男人低喝一声:“不许哭!像什么样子!”

    不点儿被这一声吓得狠狠抖了下,应该是拼命把泪水憋回去。

    楼梯上的徐涿怒火中烧,男人在他眼前俨然成了无恶不作的大反派,连善良无辜的孩子都要欺负,还要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绝对不能放过他!徐涿咬牙切齿想道。

    教训完儿子后,男人换了张和蔼可亲的脸招呼客人们取蛋糕,“轰”地周围再次响起话声,甚至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他们交谈得更加欢快,更加踊跃地围到长桌边。

    徐涿眼珠子一转,悄悄溜下楼,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一弯腰钻进了长桌底下。在桌布的掩护下徐涿能通过缝隙看到外面的鞋子样式,而外面的人却无法发现他,敌在明我在暗,此情此景偷袭再适合不过!

    找到了!

    徐涿记性好,一下子便认出大反派的皮鞋,马上停下爬行的步伐,伸出一只手。

    他缓缓掀起桌布,露出脑袋,仰起头,撞进了低着头的不点儿的目光里。

    不点儿眼眶发红紧咬下唇,却在见到徐涿后惊了一下,张大嘴巴瞪着这位奇怪的客人。

    “嘘……”徐涿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不点儿立即闭上嘴,视线仍不离开徐涿。

    徐涿右手从兜里掏出铁盒,瞬间把不点儿的目光吸引过去,他心脏砰砰跳,虽然不知道这位陌生的客人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下上我书房谈……”男人不知风雨将至,依旧放松地和身边的一个老总声交流。

    徐涿咽了口唾液,铁盒内部发出轻微的砰砰撞击声,他手掌抚过盒盖,耳语道:“马上,马上放你们出来……”

    作者有话要:  明天就将子佑拐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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